第22章 心怀芥蒂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人死也叫做归天,表示获得另一种生存方式。好人死后会进入天堂,享受无尽的荣耀,而坏人死后则会被阎罗鬼差抓去地狱,饱受地狱炼火的煎熬,褪去满身罪孽,转入新的轮回。
尤其是在农村,这一思想根深蒂固,即便人已经死了,也必须保持尸身完好无损。火葬在农村几乎行不通,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火葬的人,也需要将骨灰放进棺材里再一次进行土葬,倦鸟思巢,落叶归根,人死后也希望被埋入黄土地。
有一次,明序和爷爷奶奶开玩笑说:“等我百年归世,一定要选择火葬,省得与人抢地盘”,这话一出,当下就被爷爷奶奶批评的抬不起头,直到确保明序是在开玩笑才肯罢休,可见土葬对于农村人来说才是正统,其他的方式无论有多先进,多了不起,全都是歪门邪道。
选择土葬,随之而来就会产生很多急需解决的问题,至少需要一口棺材,一块墓碑。即使再简陋,再穷,也得为死者配口棺材,要不然死者无法瞑目,生者也要遭旁人的唾弃。
墓碑可以省,因条件而异,但棺材绝对省不了,人到老年,都会预先为自己安排后事,早早地将棺材备下,这才是万全之策。
柳永威家经人介绍,已经将棺材板买好了,只买了一副,剩下的自然要交给柳永发一家,用柳永威的话说就是:“我有钱那是我的钱,爸妈却是我们大家的爸妈,凭什么要我多花钱,你家穷那是你家的事,就算砸锅卖铁也得自己掏钱将另一副棺材板买上,这事没得商量。”
柳永慧和柳永露是嫁出去的女儿,这话自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柳永发一声不吭,只在心里生闷气:“又不是不买,爸妈还能多活几年呢,这么早准备了干什么,等明序大学毕业后经济宽裕了,我还要买更好的呢。”
一副棺材板只能做出一口棺材,装不了两个人,为此,容奶奶每次到大儿子柳永发家,总会转着弯儿提棺材板的事,一副棺材板得好几千块钱,够明序两个多月的生活费了,家里都在为明序上大学的事犯愁,又加上棺材板的事,李彩柔愁眉不展,虽答应尽快解决满足二老的心愿,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啊,明序上学已经借了好多债了。
起初容奶奶还算和颜悦色,渐渐地,见了柳永发一家,容奶奶总是爱理不理,李彩柔满以为容奶奶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才这样子的,所以经常买些药送过去。尽管她各方面都做的很周到,但容奶奶就是老样子,问她什么总是闪烁其词。
“妈,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告诉我病情,我好去给你买药啊。”李彩柔关心地问道。
容奶奶依旧板着脸,很少见她这样,李彩柔更加担心了,顿了好久容奶奶才回答道:“我是心里不舒服,平日间,一个二个都说自己孝顺,却连几块棺材板都不给买,假如我和你爸今天晚上就一命归西,你们是不是要将我直接下葬。”
容奶奶脸色阴晴不定,尽管知道大儿子家是因为明序上学才拖得久了,但她总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家中没有两副棺材板,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梦见自己死了,子女们将她直接下葬,连口棺材都没有。
李彩柔整日唉声叹气,四下打听谁家有多余的棺材板,经过几番折腾才从一个老木匠那儿买了一副,买的当日还让二老亲自前去验货,二老满心欢喜,一个个眉开眼笑,这副棺材板是老木匠为自己预备下的,但听说有人急用,故意抬高了价钱将之卖出。
柳永发一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反复央求老木匠,才终于答应先付一半的钱,剩下的赊账,到明年卖了烤烟还清。
自此以后,老两口又恢复如初,见到李彩柔笑嘻嘻的,有了棺材板,他们心中便有了着落,不担心死后赤身下葬。
两副棺材板被放到一块儿,二老整天都能看到,心结被打开了,人也变得精神。区区一副棺材板,能够让人心怀芥蒂,也能够让人如释重负。这在年轻人眼中是不名一钱的东西,但在行将就木的老人眼中却如同珍宝。
农村二字,是落后的代名词,从衣食住行,直到人生追求,都显得与社会格格不入,与城里人相比,他们总是要慢上好几拍,尤其是对棺材板的渴望,在城里人眼中不过是一个闹剧罢了,会在其鄙视中成为最大的冷笑话。
小孙女萱萱被她的爸爸带到外省老家,柳爷爷和容奶奶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没个人在身边吵吵闹闹,他们的生活又变得冷冷清清。孙子孙女很难见到了,都在学校里接受教育,就连柳艳和柳超也很久才来看望他们一次。
容奶奶又开始上山劳作,每天背着一个竹篮,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慢悠悠地走到田间地头,蹲下身去拔野草,施肥料。
整个人看起来瘦小不堪,竹篮总是被各种野草填得满满的,过路的人见了都忍不住劝说:“老大妈,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来山上啊,这些活儿交给儿子儿媳干就可以了,像你这样的年纪,就应该在家里享清福,要吃什么,要穿什么,直接叫儿子买就行了,不用这样操劳。”
听到别人好言相劝,容奶奶只推说自己闲不住,她自认为这辈子没有福气过那样的生活,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永远只是停留在心里,每天有钱买药,消减病痛,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寒风瑟瑟,转眼已是冬天,容奶奶背着竹篮艰难地往家里走去,每一步都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倒。
年轻的人忍受不了寒冷早已戴上了手套,裹上了围巾,而她,一双手干得就像树皮,几十道裂痕还流着鲜血,根本就无需手套,因为她早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严重的风湿就快夺去她浑身的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