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

    编号txr—603仿生人, 此刻表现得像一个有自主意识普通人类。

    他与塞斯之间爱恨交错，林星缀难以评价，但塞斯死于他手是无可更改事实。

    姬云程没好气地说道：“你确定你这么做, 他就能醒过来吗？”

    txr—603在这方面表现得十分执拗。

    “一定可以。”他说道，“我们都是这么醒过来。我在他身上所用芯片和我们身上并没有不同。我既然变成了‘缪南’那塞斯也一定可以回到这个世界上。”

    “等他醒来之后, 他世界里就不再有衰老、病痛等一切来自于人类生命形式负面因素——机械生命是趋近于无限。”txr—603温柔地看着面前陷入沉睡人, “就算我不是真正‘缪南’，也没关系。”

    塞斯喜欢是成为了缪南txr—603。

    这话虽然说有些拗口, 但他们俩之前感情确没有第三者插足。

    塞斯临死前那句“你不是缪南”, 指是txr—603当时被系统强行控制了, 表现得和平时不同。

    简而言之，塞斯并不知道真正缪南和txr—603之间有什么区别。txr—603自己其实也弄不太清楚。但他们俩之间存在最深刻鸿沟就是，txr—603是个仿生人, 而塞斯是个人类。

    塞斯极有可能无法接受txr—603身份。这才是txr—603所担心。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塞斯也将踏入仿生人世界，他们将成为同类。

    他们都将永恒不朽。

    txr—603甚至都想好了，他要带塞斯去什么地方。他们可以离开海洋、前往陆地。他们可以踏上高山冰原，也可以涉足山谷溪涧。塞斯再也不必被人类命运所束缚, 也不必再生活在这座封闭钢铁之城中——他再也不必花大价钱去购买一瓶栩栩如生人造花朵, 他可以用自己眼睛去看看这真实世界。

    “想得倒挺美。”林星缀说道, “你怎么知道塞斯会接受你做法呢？”

    txr—603陷入了短暂沉默。

    “是我剥夺了他生命。我会用我全部来赎罪。”仿生人说道，“但我——还是想让他活下来。”

    “你确定，这个醒过来机器人，还会是塞斯吗？”林星缀瞥了眼仍旧沉睡着机械人，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txr—603：“什么？”

    林星缀：“就拿你自己举例子——你拥有了缪南记忆, 你就是完整缪南吗？”

    txr—603：“”

    林星缀：“如果我没猜错, 在接受缪南记忆时, 你也只是旁观第三者。缪南经历，对你而言与一本书、一册图画有什么不同？——追根溯源，支撑你思考思维逻辑，就不是缪南记忆给你。”

    林星缀话好像已经把这个仿生人给绕晕了。他眼眸中幽绿色纹路不断地闪烁，似乎下一秒就会宕机。

    林星缀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但他还是想跟眼前这个仿生人讲清自己想法：“我再举个例子。如果说每一个初始仿生人都是一块泥胚，那你们被灌输记忆就是一个模型。你接受缪南记忆后，固然被塑造成了和缪南一样性格和外貌——但你和缪南，像是仿品和原品关系。按照同一个模型制造出仿品，即使外形再相似，也会因原料不同而产生区别”

    所以，txr—603，归根到底，是独立于缪南人格。

    他想借鉴自己诞生方式、让原来那个塞斯重回世间这几乎是不可能事。

    txr—603听懂了林星缀话。他愣住了。他眼中光纹只能用紊乱来形容，林星缀站离他不近，却也能隐约听见他身上传来电流错乱声音。

    姬云程：“”

    就在他怀疑这个仿生人就要被林星缀嘴炮给弄短路时候，txr—603忽然静止不动了。

    他就像是失去了所有能源，眼眸暗了下来，身上裸露出金属骨骼都显得尤其黯淡。

    林星缀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只是虚假缪南。他一切都是别人。他没有自我。

    “我是谁？”

    仿生人歪着头，不由自主地发问。他眼中莹绿色光流就像是海中发光藻类，随着海浪聚起又离散。

    他脸上迷惑几乎要聚成某种实质东西滴落下来。

    这个问题，姬云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站在原地，用双眼余光瞥向了林星缀。

    只见林星缀犹豫了片刻，回答道：“你是txr—603。当然，等哪天你做好了决定，你也可以给自己取个名字——有了名字，你就是个有自我意志个体了。”

    txr—603眨了眨眼，脸上还是有着明显迷茫。他忽然低头，有些失落地看向那个还在沉睡着仿生人：“那它呢？”

    林星缀：“你是你们之中很特殊一个。我不确定，它是否能有像你这样运气。”

    言下之意，林星缀并不觉得塞斯能够完美地复活。如果醒来这个，只是个虚假“塞斯”——

    他们不禁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星缀沉吟了片刻：“你想让它快点醒来吗？”

    仿生人睫毛颤抖了片刻，很难想象他已经掌控了如此近似于人类微表情，且是在无意识情况下表现出来。

    林星缀叹了口气，他对现在沉重氛围不是很适应，也想早点结束这件事。

    “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调整它。”林星缀说道，“我能帮你查看它机体是否正常运转。”

    仿生人凝视了他片刻，移步让出了他位置。

    林星缀迈步走到了那个沉睡“赛斯”身边。

    “有工具箱吗？”

    仿生人把角落里一个银色箱子给拖了过来。里面散落着不少散乱工具。

    于是林星缀蹲下身去查验“塞斯”状况——他手指洁白无瑕，看起来纤长而柔软，让txr—603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刚醒来时看到那个男人。

    他们手似乎都很灵巧。

    “塞斯”身体是txr—603临时拼凑起来，所以它整体外观看起来不那么协调。但林星缀出手调整了他关节、改装了某些地方、规整好暴露在外电线和导管后，它外貌看起来顿时顺眼了许多。

    “脑部充能正常。”林星缀仔细查看了它脑颅，在看见某张小小银色芯片时停顿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重新开启动能开关吧。”

    txr—603走过去，扶住它身体，在他肩膀后一个暗槽里摁下了开关。

    原本沉睡着机械人顿时一阵抽搐。

    关节摩擦声音响起。机械人四肢全都挥动了起来，像是陷入了一场极致噩梦。

    “啊啊”

    这个机械人发声装置还没有调整过，所以声音并不是塞斯那原本、清冽温和声音。此刻它只能发出一些尖锐气音。

    这不奇怪。塞斯最后记忆是被人杀死记忆。那是一场痛苦挣扎。所以它现在会有这样表现也很正常。

    txr—603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他没想过塞斯苏醒场景会是这个样子。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果塞斯醒来，发现自己被困在这么一副不堪、破铜烂铁一般身躯里——

    “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让他先睡过去？”txr—603说道，“等我先把他身体打造地更加好，然后再让他醒过来”

    他原本是不害怕。但是他现在开始害怕了。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机械人挣扎逐渐弱了下去。

    咯啦，咯啦。它疯狂扭动着自己头颅，那张没有表情脸上无端地写满了痛苦。它胸口处外壳还没有合上，那颗银色金属心脏此刻正剧烈地往外迸溅蓝色血液。

    最后，它挣扎动静还是停止了。

    直到最后一刻，它也没有再睁开眼睛，或是说出一句完整话。

    txr—603呆立在原地。这一切发生地太快，或许只有三秒左右时间，明明三秒对一个仿生人而言足够做出许多反应，但他就是什么也没有做，什么都做不出来。

    “不行了。”

    林星缀被溅了一手蓝血。他比txr—603反应更快，在“塞斯”快要坚持不住那一刻就伸手撬开了它30340脑颅，想把那片细小芯片给拔出来——

    刺啦一声，机械人身体上绽放出了幽蓝电光。那原本亮银色芯片，也被电光融化成了焦黑色。

    林星缀下意识地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抬头和txr—603说话，就听到了一声刺耳枪声。

    “嘭。”

    姬云程手中枪被夺走了。

    txr—603毫无犹豫地将枪口对准自己、扣下了扳机——子弹穿过了他自己脑颅。

    他看见林星缀向他扑了过来——其实，他并不讨厌这个人类。但他现在不想和他说话。

    txr—603学着赛斯死前模样，缓缓闭上了眼睛。

    缪南记忆又像是海浪里珍珠一样开始闪烁。

    他想起缪南在哨港中值夜日子。

    黢黑一片海水，汹涌浪潮，和鸟儿一样振翅盘旋风。大海宁静如幽谷，除了浪潮在徘徊，四面一派静谧。

    群星从海里升起。

    群星在他头顶湮灭。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