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君临者
“咳,师父。”
“何事烦扰?”
“此试未曾耳闻,亦未见诸典籍,究竟源何而来?”
“非也,此乃为师随意之作,无据无典,不足挂齿。”
“………………哈?”
羽川不期然地发现,此事竟是银河一手炮制。随性至此,也该有个分寸,装作是从哪本心理学秘籍中借鉴的模样。
羽川如此讥讽道。然她尚不知晓,此乃银河设下的“幻奇”之一,信则存,不信则消,虚幻之奇异也。
名为——托辞。
孩童皆喜寻托辞,无论正负,不过自我慰藉罢了。银河以此法,赋予孩童一“托辞”(中性之意)。如何运用,全凭孩童自悟。此托辞日后将支撑他们度过种种困境,善恶与否,皆在己心。
如前所述,愈是珍视,此游戏的“价值”便愈大,此奇异之力也愈强。
话虽如此,此技原乃某诡辩家之专长。
那位常似欠债千万之辈,是银河大学时期仅次于首位之厌憎者。
见羽川翼一脸难以释怀,银河淡笑,轻轻弹去白色僧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换来少女的白眼。
从右肩的经文卷筒中抽出一支烟,于羽川翼“此僧人乎?”的神情中点燃。
因需照料孩童,银河已极尽克制,几乎不在小孩面前吸烟。实则他并无烟瘾,只是面对即将来临的巨熊孩童,不自觉地点燃一根烟。
——于是,
“兄长……”真宵望见兄长自内室走出,挥手道,“我回来了!”
大学假期,真宵以最快速度奔回,实则提前数日便逃课归来。
“嗨!银河兄~”
“啪——”
掌掴。
“勿用这般恶心的语气。”银河嚼着烟卷,“真宵,欢迎回家。”
嗯,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无尽之八月么。
银河轻叩墙壁。
银河内心穿越维度的吐槽无人察觉,只如一场无法触及的爱恋,悄然无声。
遗憾的是,真宵显然未能感受到银河内心的细腻哀愁。
“噗——啊——”
“无用的,软弱无力的拳头,无济于事……”
如此末世风格的兄妹相见,实在独特。
银河忆起真宵幼时的模样,那时她的肌肤白皙如新雪,柔顺的双马尾垂在身后,显出主人的活泼。惹人怜爱的娇俏面容……
然而现实残酷,少女长大十八变,便是——
“约定之时已至!今日我要超越你!!”
“要超越兄长,打破拳王的野心么?”
或许两人的拳脚相向正巧时机,庭院中孩童的目光皆聚焦此处。
……是错觉吗?如今银河积攒了五章的废话,仿佛股市的技术调整,感人肺腑。
终究,仍是陷入了困扰之境。
不,应说从一开始便已如此,但现在更令人困扰的是,兄妹扭打的场景实在难看。再加那股释放招式前必先念台词的古怪设定……
在这场闹剧结束前,还是先离开屋顶吧。
……
虽然留下羽川翼与老仓育共进晚餐,但依“规则”——年逾十五的孩子要学会独立,银河决定饭后送她们回公寓。
毕竟银河早已知晓,有几个麻烦的角色来到此镇。
说来,那位连手机都不会用的机械白痴也有一段时间未见。想找到这位游荡者,实属不易。
夜色中。
银河在这黑暗的小镇漫步。
并非归途,而是哄孩子们,包括真宵在内,入睡后,他又独自出门。
确切地说,时间终于来到三月二十六日。无尽的二十五日终告一段落,可喜可贺。
此刻,春假已开始。明日,不,今日午间,尚有三位毕业生的送别会。故须尽快解决问题,尽早归家。
行走间,路灯的光芒消失。
每隔五米的路灯,几乎未亮——倒非全部,仅有一盏独明。
“汝!哦咦……那边,汝。汝。”
古朴的口吻。在唯一亮着的路灯下,照亮整条街的——“她”在此处。
“吾……可否助吾一臂之力?”
与这乡村格格不入的金色秀发。
面庞上——那冷冽的眼神。
身着洋装——即便如此,也与这乡村小镇格格不入。
原本是高贵的,品位非凡的衣物,如今却毫无痕迹。破损不堪,如破碎的布片。
破布尚且优于此状——换言之,变得如此,原本的高级洋装早已面目全非。
“汝听不见吗……只求助吾一臂之力。”
“她”——始终凝视着银河。
那尖锐而冰冷的目光,仿若刺穿目标。
她显露出疲倦之态,倚靠路灯,坐在柏油地上,更准确地说,是紧贴着。除了盯着银河,她别无他事可做。
首先,无法伸出的手。
右臂至肘部。
左臂至肩部。
均已被截断。
不仅如此。
下半身亦然。
右腿至膝关节。
左腿至大腿根部。
都被割断。
不,仅右腿,切口锋利,断面清晰。右臂、左臂、左腿的伤口,似乎经过多次切割。
然而,
切口的状态,在彼时已是小事。
意即,“她”的四肢皆无遗留。
正因如此状态,她紧紧贴在路灯之下。
宛如濒死。
面对此景,银河从经文卷轴中抽出一根烟,默默点燃。
哒——哒——哒——
哒——哒——
哒——
春寒料峭,夜幕下的街头静谧而冷寂。安宁,清冷,荒芜,宛如沉寂的幽巷。无论灯火阑珊还是漆黑一片,每一处皆似镜像之境,令人仿佛置身异界。
小镇的倒影在异象中汇聚,只需一步,便可跨越镜面,遇见彼端的非凡。皎洁的蓝月,将黑夜雕刻成浮世绘,万物皆沉睡,唯有月儿闪烁生机。
银河漫步于暗夜,所谓跨越,即此景。即便是深夜,也偶遇行人。低头疾行者,驻足贩机前者,三两结伴,便利店灯光下,仿若游离人间的剪影。在此地,此举殊为勇敢。
怪异,多为人自招,遭遇之概率远逊于车马之祸,故多被归于都市的传说。然而,今日小镇迎来天灾级别的异类,便另当别论。
循着吸血鬼的气味,原欲遇阿良良木,未料羽川翼与老仓育同行,少年避开了深夜购书的奇异遭遇。银河右眼在月光下微闪,行至一处,路灯渐次熄灭。整条街上,仅一盏灯孤独地亮着。
那盏灯下,凄艳的身影,宛如不属于此世的画卷。她的美丽,鲜血染就,却毫无实质感。在这强烈的气息下,周遭的一切都被挤压成空白。
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此行的目标。她寻死,世人谓之自杀者。无论是纯血吸血鬼,还是曾为人类,凡存活两百年者,皆有求死之意,而她已活了六百年。
银河也曾有过类似感触,幸而完成了自我,否则也难免厌倦。他轻启唇瓣,点燃一支烟,向她搭话:“晚安。”
她四肢残缺,意识尚存,口吻强硬,古老而沧桑。“将汝之血赐予我。”
靠近后,女子的状况更显凄楚。四周灯光尽熄,唯一亮起的路灯下,她仿佛舞台上孤独的焦点,金发熠熠生辉。
她,无影。无疑,她是吸血鬼。
“吾名为——吾名唤kissshot acerolaorion heartunder blade,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残破的晚礼服,失去四肢,她仍坚韧地诉说着。张开的唇中,利齿赫然可见。“汝之血,将化为吾之肉——将血赐予我。”
“……吸血鬼,生命力强大,非乎?”银河在距她三步之处驻足,语带讥诮。
“失血过多,无法再生,无法变形。如此下去,唯有死亡。”她道。
银河静默地注视她。
“无法满足吾之人,当以成为吾之血肉为荣。”她寻找归宿,却被忍野咩咩无意中窃走心脏。无血液中枢,姬丝秀忒无法再生或变形,对决三名猎人时失去四肢。
然而此刻,她求生的意志明显。
“喂……喂。”见银河无动于衷,她皱眉,“何……何事?助吾一臂之力。莫有更荣耀之事。只需将头伸至吾前,余事,皆交予吾。”
她的眼,冷冽,嗜血。虚弱让她无法判断对手强弱。即便如此,银河并无把握战胜她全盛之时。
“那位‘怪异之王’究竟强至何境?”纯粹的力量,能跃迁至南极,瞬回,一跃之地可造湖泊,如常人信手拈来。超凡的能力,兼备力量与速度。
她具备众多吸血鬼传说中的超自然之力,尤其强大的再生。即使身躯破碎,脑髓蒸发,也能瞬间复原。非生物的再生,近乎概念化的不死。
至于惧怕阳光?诚然,她惧怕,但阳光无法杀她,只能令其腐朽,承受千刀万剐之痛,却无法夺走生命,行动力依旧。
“如何……血,把血给吾。快……快些,你这蠢货,犹豫什么呢。”
与全盛的姬丝秀忒交锋,胜算渺茫,毕竟暂停时间有限,且她速度之快,银河未必能应对。唯一的胜机,或许就是在暂停之际挖出她的心脏。
然而,银河前来,并非趁人之危。原因有三。
首先,他需问她,为何寻死,又为何退缩。然而,如今看她,显然心态与六百年的存在不符,恐怕无法问出此题。也许,她已逃离了苦海?
站在“绝对安全”的位置,银河无权质问他人何以惧死。或许眼前的姬丝秀忒,让他略感失落。
空气微妙变化,水泥地上,隐现寻常人难以察觉的弧线…… 星河之侧,万物流转渐止,气机匿迹。脚下生出三圈圆纹,似描绘星辰轨迹,环绕其身,三环交叠,悬浮于地空之间,非攻伐之兆,实乃姬丝秀忒“冥火”所触发的被动防护。
此亦或是她倾尽全力,最后残存的些许力量,效仿“冥火之人”。然意志坚定者,多半能抵御此术。此世,星河的魔导技艺难以寻常施展,皆被转化为“魔法”形态。
忍野咩咩虽机械不通,大学未竟,浪荡子一枚,却挂着神父之名,真假难辨,鲜少提及。超自然研究会中,影缝余弦为阴阳师,手折正弦兼阴阳师与傀儡师,贝木泥舟则是灵能伪士,至于学姐卧烟伊豆湖,自称民俗学者,星河对其尤为厌恶。
星河本职为神秘学者,亦涉猎佛学。此世特性,令其魔力借金刚界法修行,生出类似“结界”之力,因个人喜好,故以“六道境域”命名之:不惧、金刚、蛇蝎、戴天、顶经、王显。
姬丝秀忒感知此气息,方知眼前猎物实为猎手。
“莫……莫非戏弄我?”
其目,脆弱无比,先前的冷漠如假象。星河淡漠之色,令她心生疑惑。然,仍恳求。
“能……救我一命否?”
“……”
衣衫破损,手脚无存,怪物于路灯下无影,美得摄人心魄,一股难以转移的吸引力。即使濒临死亡,其身为吸血鬼,冥火之力犹存。此美丽幻象,令星河忆起熟悉的身影。
“厌……厌恶。”
傲慢姿态与话语皆消,金眸中泪珠滚落,如孩童般哭泣。
“厌恶,厌恶,厌恶……不愿死,不愿死,不愿死!帮帮我,帮帮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若能救我,我愿听你差遣!”
哭喊痛彻心扉,失魂落魄。姬丝秀忒原以为死亡无妨,临终之际,恐惧涌上心头。
“勿死,勿死,不愿消亡,不愿消亡!厌恶!谁,谁,谁,谁——”
“啊啊啊啊啊”
泪滴转为血红,预示死亡临近,吸血鬼的血泪。
“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恳求变为忏悔,向未知的存在低头,对死亡、意识停滞、存在感缺失的恐惧油然而生。人皆畏死,理所当然。
想起来了,找她之第二因。星河完成“自我”后,结束“思辨”,回归“自我”。
姬丝秀忒不喜无意义杀戮,能避则避。每月仅食一人,一年不过十二,五百年计,不过六千。以其灭世之力,此行径犹如地方贪官,一生贪财百万,匪夷所思。
诸多“理由”,星河心中明了。然此刻,他不再拘泥于理由,不解释行动。
“勿再哭泣。”
星河走近,于其面前施以一击,刀面轻触其颈。
“活下去。”
言罢,他轻拥其身,颈项暴露于前。
“……咦?”
她睁开眼,满脸惊讶。或许难以置信,此人不受冥火影响,竟有此选择。
“可……可行?”
“罢了,与我立约。”星河低语,神情无异,“下次若死,选个安详的方式。”
大学时期,他在此世的目标已大致达成。寺庙孤儿,虽恐怖,星河于地底藏一容器,一旦“遗体捐赠”改造身躯苏醒,二十四小时内,此“星河”将遵命,扮演“普通星河”二十年左右,直至脑缸死亡。
此死法,亦在星河的预期之内。
非人类之敌,亦非仇敌。善恶与否,星河并不在意。
因他非“正义伙伴”,亦非“正义使者”。
仅是,不愿美丽生灵逝去。诚然,此念源自印象中的“小忍”。
如此简单任性之理由,至于她将来是否为害世界。
——但他之梦想尚存。
“多谢……”
骤然,尖锐的疼痛划过星河颈间,微风归于寂静,刺骨寒意侵入骨髓。
……
意识陡然回笼,星河睁开眼,望向路灯与皎洁月光。
等等,为何视线朝天?
不,关键是,为何未达“深空”?
啪嗒——
后脑勺撞上人行道阶梯,微疼,然痛感瞬间消逝,仿佛未曾发生。
抿唇,意识逐渐恢复清晰。
口中异样,犬牙显现。
“低头”望向前方,小女孩稚嫩双肩扛着双腿,仅见其娇小背影,约十岁模样。
不错,她扛着的是星河之腿。
甚好,星河瞬间明白现状。
即,忍野忍并未全食,仅饮血,使其成为“眷属”。
然后,她以毛腿扛腿之姿,仅手握双脚,拖拽全身于地,如此移动。 幸甚未令面庞触及地面,诚当感激其恩泽矣。
依银河对血族的认知,若以自身之血灌注于彼等,犹如圣水之效,因血乃鲜活之体,于其体内不断烙印,致以实害。
然而,若作“饮物”,经消化之途——
“嘿,吾之主宰啊~未曾想两刻已苏醒,令吾刮目相看矣。”
察觉银河醒来,她放下其双腿。
银河顺势起身,拂去衣上尘埃。打量着缩小身形的血族。
面前金发少女身着合体洋装,肌肤白皙如透,见银河审视自己,亦立刻以尊贵目光回应。
“唔嗯。”
她点头,突显自信,挺胸道:
“正是吾,kissshot acerolaorion heartunder blade,你可以唤吾heartunder blade(刃下心)。”
感其化为幼童后,性情开朗许多。
“四百年方创眷属两次——呵,应尚可矣。无失控之象。”
“眷属?汝确信?”
实则此情此景,亦在银河预料之中。
无论“被完全吞噬”,抑或“化为眷属”,银河皆有应对之策。如寺内地底的脑缸之例。
如若真将银河之躯彻底吞噬,她将受银河梦境所束,此梦既安宁,亦为枷锁。
至于现下此境况。
“然也,不知何故,如今吾们主从相依。呵,此不重要。所以汝……唔。言之,尚未知晓汝之名。罢了,至此之名,于汝而言,已无意义。总而言之,吾之主宰,吾之侍者。”
她笑了。
凄楚地笑了。
“欢迎踏入夜之世界。”
“啪——”银河毫不犹豫掷出一记掌掴,“姬丝秀忒(kissshot),言之过早。”
“等等。”姬丝秀忒随即反驳,“非教你唤吾‘刃下心’乎?”
“称呼不便。”
此并非银河有意为之,实则银河更愿称其为“小忍”,此刻却无由头,不便直呼。
毕竟“kissshot”与“heartunder blade”两词相较,前者更为顺耳。
kiss(亲吻)shot(射击),虽稍显怪异,但shot在酒语中含“微小、少许”之意。
故kissshot,直译或许为“轻吻”?
“……不。”姬丝秀忒似有言,却摇头,金发也随之轻轻摇曳,“罢了,随汝所欲罢——吾亦无拒绝之理。然言之过早?”
银河示意她跟随,毕竟夜半二时,街头一僧侣与洋少女对谈,难以向他人明示。
故暂且带她归家。
至寺内……便称捡回一洋籍孤女罢……
无人可欺瞒!
啧——届时再做打算。
再者,银河拜见她的第三缘由——获取血族之特质。
实则他计划中含“成为血族”或类此生灵之选项。因异变终将发生,诸多预案,眼前仅其一。
成功与否无妨,如前所述,即使“被完全吞噬”,亦为可行之果。
然银河又一误判。
成人形态的姬丝秀忒固然美丽,银河虽赞叹,但尚未至夸张。而眼前幼女形态的……则另当别论。
幻视似乎更甚。
话说过后找个时机与兄长“通话”吧……不。
若让那人知自己倾心于金发吸血鬼幼女,想象其伪娘之颜,胃痛顿生。
……
不错,银河与谭雅并非全无联络,他与无尽学院的通讯系统正常运作。只是无特殊之事提及。犹如大学毕业,各自在异城工作的挚友,常在qq或线上游戏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