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分（前）
从公司出发，经过一段不算短的行程，终于抵达了徐先生所在的地址。此时，已是临近中午时分。在晴空下，太阳高照，云朵稀少而飘逸。远处，山峰静立，与天空交相辉映，惹人陶醉其中。
沈皓霖坐在副驾驶座上，他的眼皮微微下垂，不时地打着瞌睡。月妍则坐在后排，佩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观看着手机影片。她的脸上时而露出微笑，时而紧锁眉头，完全沉浸在影片的情节之中。启明坐在月妍的旁边，他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山脚下，一座古朴的大门矗立，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透露出庄重肃穆。门前是一片宽阔的空地，绿草如茵，点缀着几朵野花。男子见轿车徐徐驶来，挥手示意。
“到了。”
李叔的声音传来。沈皓霖随即伸展了身体，抻了抻衣物，打开遮阳板上的镜子，整了整自己的精神面貌。月妍也摘下了耳机，准备开始接下来的工作。
“久等了，徐叔。”
下车后两人随之握手，皓霖向徐叔（修行会上的男士）表示歉意。
“哪里哪里，我也是刚到不久，收到你的消息，我提前一天安排了人手。”
徐先生热情地回应。
“你们目前所看到的这片山正好毗邻本人故乡，后来逐渐荒废，以至无人打理，索性我就将山承包下来，现在直属于我们集团进行管理。”
徐先生指向身后的山峦，详细介绍着。
“山势确实不错。”
皓霖环顾左右，微微颔首赞赏道。
“那我们先去看看先人墓地所在吧。”
皓霖提出了下一步的计划。
“好，那我们先上山。跟在这辆车后面就行。”
徐先生指引着方向，一行人开始向山上进发。
“启明，你看这座山势整体如何。”
沈皓霖微微倾身，目光随着话语的方向投向窗外。
（见启明一直专注地注视着窗外，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思和审视，想必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
“连绵起伏而不险，峰峦叠翠而不秀，中规中矩。”
启明稍作沉吟，便开口回应。
“和我想的一样，山为好山，至于地的好坏，还需看土质如何。”
沈皓霖点头，表示赞同。
“打扰一下二位，什么是好什么又算不好。”
此时，周月妍在一旁好奇地插话。
“山脉从俯视就如人之脊梁，连绵起伏，而古人称之龙也。”
启明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将这个机会留给了沈皓霖。沈皓霖见启明沉默，便向月妍解释道。
“好的山，整体雄伟且高大，青苍茂盛，生机勃勃，绵延不绝。”
沈皓霖缓缓说道，眼神中透露出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喜爱。
“而与之相对的死山和凶山，则显得截然不同。死山之上，石头堆积，光秃无树，仿佛被岁月剥夺了生机，塌陷不断，如同人之将死，毫无生气。凶山更是以其砂薄石细，贫瘠荒芜，预示着人丁财绝，六畜不生，令人望而生畏。”
沈皓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原来是这样”
周月妍恍然大悟，她回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山脉，确实如此。
“山势的险要与否，对周边整体环境有着深远的影响。就拿树木花草的生长来说，它们又分阴阳两种，阳树喜阳，要求光照充裕，土壤肥沃，以便能茁壮成长；而阴树则相对较为适应阴暗潮湿的环境，对生长条件的要求会相对较低。”
沈皓霖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偶尔会指向窗外。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不仅仅是人，动物也是有着择良而居的天性。”
沈皓霖补充道。
“李叔你看皓霖，今天彻底刷新了在我心里的形象”
周月妍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她看着沈皓霖，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他。
“我也是第一次见皓霖这么细致认真，难怪沈先生经常会在朋友面前提起儿子时，那么引以为豪。”
李叔微笑着应和道。
“我只是今天状态比较好而已，过奖了过奖了。”
他谦虚地摆了摆手，脸上差点就红了起来。
众人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平台，只见中央巍然屹立着一扇石形门，这扇石形门采用仿古牌坊的设计，上有精美的浮雕图案，细腻地雕刻着云纹、异兽和传统的吉祥图案。他们将车辆稳稳地停靠在平台的边缘，随后众人纷纷下车，开始步行前行。
脚下的石阶历经风霜，却依旧坚固而规整，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摩擦声。沿着石阶向内行径，两列松柏挺拔而立，宛如忠诚的卫士，默默守护着这片墓地。它们枝叶繁茂，苍翠欲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为这庄严肃穆的地方增添了几分生机。
穿过松柏的缝隙，可见不远处的墓地全貌渐入眼帘。左右碑柱，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图案和文字，一侧是梵文佛经《往生咒》，一侧则是逝去者的生平事迹。在阳光的照耀下，碑柱上的文字熠熠生辉。
“这里就是先生的墓地。”
众人走到墓前，挨个举香祭拜，以作告慰。
“这个明堂设计，别出心裁。”
沈皓霖仔细观察着墓前的平地，不禁赞叹道。
（明堂是指山脉进入平地时，展现出一平原，而家之明堂则指宅门前之庭院。）
“明堂宽而广，地势…”
沈皓霖取出罗经，校准方向后，开始细致地实地勘探。他发现整个明堂呈现出中间低两边高的趋势，这在地官的眼中，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明堂应当平坦且宽广，既不过于凸起也不凹陷，更不可有残缺或杂乱，这些都预示着运势的流失和凶兆的出现。）
当年那个地官必定是想要在此地布下天星四贵的格局，意图借此自然之貌以求福祉。然而，当沈皓霖踏入这片区域，他的眉头不禁微微一皱，目光在四周的环境中巡视。他发现，这里的地形天然就缺少一角，如同一块拼图缺少了关键的一块，使得整个格局显得并不完整。
“四贵缺一，可惜可惜。”
沈皓霖不禁轻声感叹，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惋惜和遗憾。他想象着如果这里的地形完整，那么整个天星四贵的格局将会是何等的完美，但现实却是不尽人意，这一角的缺失让一切变得不可能。
“景色秀丽，令人也是心旷神怡。”
然而，尽管心中有些失望，沈皓霖却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他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微风轻轻拂过面颊的舒适。尽管太阳高悬，但这里的微风却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阳光带来的燥热，让人感到宁静而舒适。
“阳龙配阳向，方位没有什么问题。”
沈皓霖继续观察，他打开罗经，经过一番精确的核对，确定了墓地的朝向。
（堪舆中，阳龙有十二，阴龙有十二，合起来则是坐山二十四龙，所谓阳龙配阳向，阴龙配阴向，不可杂配，古有语言：阴阳相见，福禄永贞；阴阳相乘，过咎绝门。）
“对汇案山，形如笔架，家出才子，文章盖世。”
沈皓霖见对面山势起伏有致，恰似一座古朴典雅的笔架。
“皓霖不愧是资深地官，恰巧我家老三从小酷爱文学，尤其是写作文章，我也是全力支持，希望他能发挥所长。”
徐先生站在沈皓霖身旁，望着那座山峰，微笑着说道。
“以此地来看，右侧可见白虎之山，左侧则有青龙之脉，高低错落有致。”
他站在墓前，望向两侧的山势，继续说道。
（所谓青龙必须出自本山向左延伸的枝脚，而白虎则属于向右延伸，两者形成一个环抱格局，其中龙高虎低才能实现“藏风纳气”，反之则不属有福之地）
“徐叔，附近有水源吗。”
沈皓霖询问徐先生。
“附近本来没有天然形成的湖泊，为了水的考量，我们特地组织施工队伍，从附近的支流中引水入山。”
徐先生稍作思索，然后解释道。
“所谓坟后青山数丈高，前有水流起波涛，水在阴宅中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沈皓霖接着说道。
“此土偏红，地气过于旺盛。”
他缓缓走近，蹲下身子，右手从地面拾起一把土壤，左手轻轻拨弄，仔细观察土壤的颜色和质地。
土壤偏红，带着湿润的气息，他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抬起右手，将土壤凑近鼻子，轻轻嗅了嗅，然后放下手，站起身来。
“可有按照一年进行一次泄葬？”
皓霖直起身子，转身向徐先生问道。
“确实是这样。当初设计此布局的先生特意交代过，需要每年进行一次泄葬，以调和地气，确保墓地风水稳定。
徐先生回道。
“嗯？”
沈皓霖正欲起身离开，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墓土上。他惊讶地发现，墓土竟然有成群结队的蚂蚁在忙碌地穿梭。他轻轻拨开附近的草丛，发现了一些蚁穴的迹象，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墓之周围，不可有蚂蚁、蛇鼠、狐狸的巢穴，这是最为基础的堪舆常识。但是因为动物善于隐蔽栖身之地，有时候会被忽视甚至误看。）
“我先去看看青龙、白虎两地水口。”
沈皓霖站起身，对众人说道。
一行人跟随着徐先生，来到了引水入流的汇聚地。沈皓霖下车后，顺着蜿蜒曲折的人造栈道缓缓向下走去，目光如炬地俯瞰着下方的景象。
青山如黛，环绕四周，绿水潺潺，水流在临近山脚下形成一小片宁静的湖泊。然而当他走近水源，俯身观察，只见水中泥沙混杂，已经难以看清底部的岩石。
“这青龙水口，开始不够清澈了。”
沈皓霖站起身，望着眼前水质，他抿了抿嘴，感叹道。
“水最忌讳的就是浑浊”
他轻轻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应该是引水那边出了问题。”
他转身走回停车点，将刚才所见清晰地告诉了徐先生。
“附近可有新建炼石场或者化工公司之类的？这种水质的变化很可能是开采或者工业污染导致的。”
沈皓霖询问道。
“确实是有，也同属我们集团。”
徐先生听后也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他沉思片刻后回答道。从神情来看，他的确忽视了这个变量，以至于之前并没有将墓地与周围环境整体联系起来看待。
“墓局已动，原来的位置不能再用了。我们需要尽快作出规划，早点迁移。”
沈皓霖听后沉声道。
“那我尽快安排下去。至于新址的选择，就拜托皓霖你了。”
徐先生听后也意识到了疏忽，他点了点头道。
“至于新址，我下午会留在这里进行重新调整。能留下的部分我们尽量保留，避免不必要的大动干戈。”
沈皓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你和你父亲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性格上都比较直爽，做事也是追求效率和结果。”
徐先生夸赞道，眼中流露出对皓霖的欣赏。
“如果大家不介意，中午去我安排好的餐厅吃顿便饭？”
接着徐先生微笑着询问在场的人。
“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沈皓霖闻言，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众人随徐先生来到一家别具一格的餐厅，这里不仅在设计上完美融合了徽派庭院的精髓，就连菜品也精心挑选了徽系口味，令人乐而忘返。整体风格以马头墙为特色，高墙封闭，围合出一个幽静的空间。青山绿茵作为背景，映衬着白墙黛瓦的建筑，尽显质朴而清秀的美感。
餐厅的徽派装饰细节尤为引人注目。精致的木雕、瓦雕、石雕和砖雕点缀在建筑的各个角落，每一块花砖、每一道门楣都经过了精细的雕刻。画壁上的图案尽可能还原了古色古味，与周围的环境相映成趣。
“想不到徐叔叔还会经常参与这种修行会，与我的父母截然不同，他们除了公事就是公司。”
众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沈皓霖不禁好奇地问道。
“哈哈，其实每个人都需要寻找与日常生活不同的体验来丰富自己。我只是在闲暇之余，愿意去探索更多的事物，对待世界有着自己微不足道的视角。”
徐先生微笑着回答。
“其实皓霖，你真的不了解沈先生和沈太。和我一样，他们在忙碌的工作之外，也会抽出时间去参加禅修班，有时甚至会有投入数天，甚至数周之久。”
徐先生补充道。
“哦？他们还会去禅修？这我倒真的没听他们提起过。”
皓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对于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兴趣知之甚少。
“这次的票，其实是沈先生和沈太特意帮忙弄到的。”
月妍在一旁轻声插话，沈皓霖和启明同时望向她，而李叔则继续默默地享用着美食，显然他也是知情人之一。
“对于世界上的各种观点，我始终保持着开放和包容的态度，既不盲目迷信，也不刻意排斥。”
徐叔继续说道。
“你们看这个玻璃杯，如果它已经装满了水，再倒入新水只会溢出。但如果我们先将旧水倒掉……”
徐叔说着，拿起茶壶向那杯即将满溢的水中倒入新水，果然，水顺着杯壁洒在了桌子上。服务员见状欲上前清理，却被他摆手制止。他将杯中的水全部倒入旁边的清洗用具中，杯子瞬间变得空空如也。
“现在，这个杯子就可以装下一整杯新鲜的水了。同样地，如果我们的思想长时间不更新，就会变得陈旧、浑浊，甚至被污染，失去原有的活力。这与人的思想状态是何其相似。”
徐叔叔边说边重新为杯子倒满新水，杯子再次焕发出清澈的光芒。
“徐叔叔能够将看似复杂的道理简单化，其智慧和见识着实令我们敬佩。”
启明由衷地赞叹道，在座的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并轻轻鼓掌以示敬意。
“这不过是些经验之谈和个人的见解罢了，不敢当大家的敬佩。”
徐叔叔谦虚地摆了摆手。
“对了，徐叔，上次谈到您太太，常年受头疾和睡眠困扰的问题，启明也是拥有医大的专业学位，在这方面颇有造诣，不妨让他看一看。”
用餐临近尾声，沈皓霖突然停下手中的筷子，目光转向徐先生，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轻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想不到皓霖你的团队里真是藏龙卧虎。我太太也咨询过很多神经领域的专家，但是给出的结果都大同小异。”
徐先生的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是关切，他点了点头道。
“说是由于生活方式、环境、心理等综合性因素产生的问题。”
徐先生继续补充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您太太近期情况如何？”
启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然后关切地询问道。
“她目前还是会有偶尔的头痛，每次大约会持续半天左右。”
徐先生沉思了片刻，回答道。
“睡眠嘛，经常听她抱怨，睡不安睡不深。”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如果方便，启明可以安排时间和您太太见面，进行一个详诊。”
沈皓霖见状，立刻接口道。
“这样就更好了。我这让你阿姨早点登门拜访。”
徐先生听后，原本担忧的神情也舒展了很多，他连忙点头答应道。
“对了，皓霖，听你父母经常提起，要安排你和何家千金见个面，进展得怎么样了。”
随后话锋一转，徐先生带着一丝关切的微笑问道。李叔和月妍相互看了看，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也在猜测沈皓霖的反应。
“这个嘛，还在考虑中…”
沈皓霖表情微微变化，显然有些惊讶，他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排斥。
“何先生这两年在南部发展的很不错，我们集团与何家也有一些业务往来。”
徐先生并未察觉沈皓霖的微妙情绪，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何先生为人正派，两个女儿不论是长相、学识，还是个人思想都算得上优秀。”
徐先生进一步补充道，脸上洋溢着赞赏之情。
“是是是……”
沈皓霖只能在一旁附和道，脸上虽然保持着同意的表情，但眼中却透露出一丝无奈。
“不过，现在流行自由婚姻，父母的眼光总归是父母，年轻人还是得按年轻人的意愿。”
见沈皓霖面露为难，徐先生话锋再次一转，试图缓解气氛。
“我记得你祖父当初也不看好你父母，但结果如何？丝毫没有影响你父亲大器晚成嘛。”
徐先生巧妙地用这句话来缓解话题的尴尬，同时也为沈皓霖提供了一个自然过渡的机会。
“那是那是”
沈皓霖赶紧接住话头，傻呵呵回应道。此时，李叔和周月妍也相视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饭后，沈皓霖留下与徐先生讨论墓地选址的事宜，而启明一行人则返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