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妾室保胎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是踏春赏花、邀约游玩的好时节。
雁回抵达雍都的第一日，整座城纷纷扬扬飘起细雨。
门房送来江西舟回府的消息，春嬷嬷在厨房，红糖忙着收拾久未住人的屋子，雁回独自撑着油纸伞，准备到望月苑外的花道迎一迎。
隔着紫藤花架，传来丫鬟说话的声音。
“乔姨娘让我去望月苑传话，少爷明日还要去参加春日诗会，今晚不会过去。”
“少夫人怕是还在等……”
脆桃语带讥讽，“五年都等了，今夜见不见又有什么要紧。”
“你小声些，少夫人这五年，尽心尽力调理老夫人身子，这可是在替少爷尽孝……”
“孝什么？进门五年无所出，便是最大的不孝！少夫人在白陵渡待得好好的，乔姨娘一怀孕，便巴巴赶回来，分明不安好心。”
“因为少夫人医术很好……”
翠桃更加忧惧，“那乔姨娘这胎，可得万分小心！”
“你慌什么，老夫人那般顽症，她都能调理，夫人带少夫人回来，是给乔姨娘保胎的。”
“就怕……她哄着夫人说是保胎，背地里使些滑胎之类的药，乔姨娘防不胜防。她自己生不出，岂会甘心别人先她一步生下孩子？”
“这就是夫人的高明之处，乔姨娘这胎若有闪失，少爷正好可以多纳几房姨娘，雁家就算知道，也无话可说。”
油纸伞挡不住倾斜的雨丝，寒意裹挟了雁回全身。
抬头望着灰沉的天，她生生憋回了眼眶里的泪。
她嫁进江家五年，至今未曾与江西舟圆房。
新婚之夜，老夫人病发，医官束手无策，是她，针灸放血，从阎王爷手中抢回一条命。
婆母张氏却叱责她不祥，刚成婚便为江家带来灾祸。
她在祠堂罚跪。
而她的夫君，却与书房伺候笔墨的丫鬟颠鸾倒凤，厮混整整一夜。
张氏更是在第二日，做主将那丫鬟抬为姨娘。
祠堂受罚出来后，她从红糖口中得知，江西舟已带着乔姨娘去往江南。
她这位刚入门的正头娘子，却被婆母带回老家，为老夫人调理身子，一待就是五年。
也是，五年都没等到的人……今日又怎会来呢？
雁回心中有了答案，刚想转身，说话的两个丫鬟穿过紫藤架，正好看到她。
慌乱跪地后，不待雁回叱责，两个丫鬟又都镇定下来。
怪罪也无用。
两个丫鬟，一个是伺候乔姨娘的翠桃。
另一个，则是张氏身边的秋水。
都有恃无恐。
赶在参加春日诗会前，江西舟还是来了一趟，一身月白色长袍，风度翩翩立在雁回身后。
雁回想起身，被他双手搭肩按在位上。
“祖母身子如何？母亲说是你一直在帮着调理，这几年，很辛苦吧。”
他的手，帮她捏弄着肩膀，动作轻柔又自然。
雁回觉得，积压在胸腔里的怨怼消散了些。
她抬眸，透过铜镜，恰好看到江西舟的腰，腰带上不着金玉，只挂着一支紫竹毛笔。
文采斐然的采诗官，与别的公子哥果然是不同的。
诗词歌赋，风花雪月，才是他的心头好。
像自己这般，不懂风情只知侍弄草药的女子，实在聊不到一块儿。
雁回细想想，便也觉得并不全是他的错。
雁回语气放柔了许多，“只要祖母康健，辛苦一些也值得。”
江西舟很满意她的温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紧接着说道，“你医术不错，有你在，小乔的胎定然也会稳妥。”
雁回迟疑了一下，转头面露恳求，“保胎需要用药，必要时候还得用针，乔姨娘，恐不会信我，不如……”
江西舟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打断她的推辞。
“这事我会去说，只要能保住孩子，她会好好配合。”
心知难以推脱，这会他又这般承诺，雁回只得止住话头。
她轻“恩”一声，问道，“今日诗会，你可要带她前去？”
往日里，那些文人们雅集聚会，江西舟都是带乔姨娘前去，她与那些文人，总能聊到一块。
江西舟顿了一瞬，才浅笑着解释，“她怀着身子，哪还能出门，况且今日诗会，乃是公主邀约。”
乔姨娘一个妾室，根本就不够格。
雁回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垂下眼眸，内心也有几分哀伤。
她生母早亡，父亲与哥哥这几年奔波各地，一年到头，面都难见到一次。
出嫁时父亲曾说，江家文官清流，最重德义，她嫁进去，定会被珍而待之。
雁回觉得喉间有些堵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问，“你可要我陪你同去？”
江西舟愣住，没想到她会如此主动。
她不懂风雅，去了也只会贻笑大方，江西舟还从未想过要带她出席。
他轻咳一声，“啊回，你一路舟车劳顿，该好好休息，诗会嘛……以后有得是机会。”
“好……”雁回垂下头，闷声应下，拢在袖子里的手控制不住握紧。
他到底还是嫌弃的。
诗词歌赋她一窍不通，所以他宁愿带一个妾室出门。
略一失神，江西舟已走到门口。
“乔姨娘今日会过来给你敬茶，你早些洗漱。”
雁回跟到门边，脸上的惊诧之色还未消退。
“她怀着孕，胎又不稳，等生下孩子，再来也不迟。”
江西舟置若罔闻，微蹙着眉，有些不耐烦道，“君子立事，当卑以自牧，含章可贞1。这也是母亲的意思，这么些年，你还不知咱们江家，最看重什么？”
那双对谁都笑盈盈的桃花眼，此时含着毫不遮掩的怒气。
雁回被他盯得几乎站立不住，只得抬手扶住门框。
乔姨娘来得很快。
在望月苑门口遇到江西舟，两人还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惜别。
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直往耳朵里钻。
雁回不想再听，可脚像灌了铅一般，定在原地。
“给姐姐请安。”
她只站在苑门处，搭着翠桃的手，弱柳扶风的模样。
如此娇弱，难怪江西舟怜惜爱护。
“你一个姨娘，怎能与夫人姐妹相称？”
春嬷嬷端着粥，从厨房出来，很为雁回感到不平。
抚摸着肚子，乔姨娘轻蔑一笑。
“姐姐只懂治病救人，恐不会管教下人，不如我去回了夫人，换几个规矩懂事的来。”
细眉下的眼睛，隐隐露出几分敌意，挑衅般直视着雁回。
雁回微微一笑，“医书上说，怀孕之人要性情和悦，内心杂念越少，越容易生出贵子。”
“少拿这些唬我，”乔姨娘微抬起下巴，脸上全是不屑，“你不曾有孕，岂懂其中滋味。”
雁回笑容如常，“你三次滑胎，还不长记性？”
1卑以自牧，含章可贞：不做违反道德法律之事，不负良知，不欺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