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天下无人知我心
“这几个菜味道都不错。”餐桌上，林竹夹了一块西红柿炒蛋，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瞬间爆开，鸡蛋鲜嫩，番茄清甜。
“道士可以吃荤菜？”顾青萍问。
林竹干咳一声：“当然了。我又不是和尚，我们是正一派的，除了五荤三厌，其他没什么忌口。”
“五荤三厌？”顾青萍问。
林竹翻了个白眼，明显是懒得搭理这小子。
“五荤即葱、蒜、韭菜、蒜苔、蒜苗，三厌则是指的狗肉、乌鱼和鸿雁。”何闻名放下筷子科普道，“在古代，出家人常常主张不吃荤菜，这个荤菜并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肉类，而是指有刺激性气味的香草类植物。”
“道教认为修道者在修行时吐纳和炁，存神服霞，食用五荤对于修行是一种阻碍。另外不管是日常的诵经，还是斋醮科仪时与天地沟通，服用五荤之后嘴里会呼出强烈的刺激气味，这是对神灵的一种亵渎，所以道教会禁食五荤。”
“至于三厌，则是古人认为鸿雁忠贞、黑鱼恪孝、狗通人性。所以修道之人不能够吃它们。”
“哦哦，那我以后炒菜注意，尽量不碰忌讳。”顾青萍点点头，长知识了。
林竹点点头，随即觉得越听越怪，为啥以后要你炒菜？你特么谁啊？
顾青萍也愣住了，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补充到：“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吃饭的话，我会记住不做这些东西的。”
林竹这才点点头，他放下筷子，“你俩是怎么回事？”
顾青萍这下子被难住了，他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扒了一口饭进嘴。
周雅问道：“就是字面意思啊，我在谈恋爱，很难理解吗？”
林竹下意识有些怀疑，可他不敢对小师妹严语厉色，只能揪住顾青萍：“谁教你们早恋的？”
周雅问抢过话：“拜托，我成年了哎！你以为现在还是古代？我谈个恋爱还要跟师父申请？”
林竹被噎得没话说：“谈恋爱我没什么意见，但是你们？”
周雅问脸一红：“我警告你不要乱讲话，不然我跟师父说了！”
“那你考完试不回家，就是因为要跟这小子见面？”
顾青萍心想这可不能把水搅的太混，默默道：“也不全是”
何闻名一口菜一口饭，觉得今天这简单的饭菜格外好吃。
“对啊，怎么了？”周雅问索性撒了欢，“我就是烦那个小道士天天在我面前晃啊晃，所以懒得回去，跟我男-朋-友一起，怎么了？”
男朋友三个字的重音听在林竹耳朵里简直堪比冬天云层后厚重的滚滚雷声。可惜的是这冬雷并不能带来万物生机，而是让这个温和的年轻道士心中默默伤感，就像看见自己的妹妹被黄毛骑车带走一样。
他开始打量起顾青萍，“这小子看着也不像什么不良少年，傻不愣登的，有房，家里没大人。自己师妹就算嫁过来也不会被欺负，大概率是她欺负这小子”
这不想不要紧，真开始打量了，林竹觉得这小子好像的确比那个隔壁道观道貌岸然的小道士瞧上去顺眼得多。
他决定采取温和战略，“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话锋直指顾青萍，顾青萍张口就来：“高高中同学？”他的语气有些不笃定，倒像是对口供。
周雅问接收到信号，点点头以示认同。
林竹好像抓住了什么一闪即逝的灵光，“我师妹本名叫什么？家在哪里？家里几人？她多大？生日几号？星座是什么？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嘣嘣嘣嘣嘣嘣嘣！
七个问题像七个脑瓜崩一起打在顾青萍的头上，让他抱头鼠窜。
周雅问正要开口，却被林竹阻止：“你别插嘴！我问这小子。”
“家在齐云山，家里三口人，跟我一样18岁，星座双鱼，最喜欢”他看向周雅问头上的发夹，“蓝色！”
林竹鼓鼓掌：“除了齐云山，其他全错！”
“我告诉你，我师妹本名张潜雨，上山以后师父给她改的名，家在齐云山，算上我家里一共七个人，她今年19岁，生日是2001年7月7日，巨蟹座，最喜欢的颜色是淡紫色！”
他一连串的讲出口，洋洋得意的晃晃脑袋。
“这货是个妹控吧！”听者的脑子里同时冒出这个想法。
周雅问撇撇嘴角：“大师兄你真恶心！”
林竹充耳不闻，继续问顾青萍：“现在告诉我，你们真的在谈恋爱吗？”
周雅问知道被识破了，她扶额叹息，不会可以不答啊，为啥要硬猜，顾青萍太愣了点吧。
“没谈。”顾青萍回答，看似是自己傻，其实他是故意的，谈恋爱这个假借口太雷人了，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偏离轨道呀！
林竹点点头，满意的夹了一口菜。
“我心中有点窃喜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真是妹控？”他问自己。
沉默半天的何闻名突然问：“你们是齐云山的？”
“对啊，有什么指教吗？”心情大好的林竹回答。
“请问尊师是周长义道长吗？”何闻名问。
“您是？”林竹见这个男人喊出师父的名字，不禁有些奇怪。
“我是月岛大学16级，何闻名。曾有幸见过周长义天师。”
林竹眼神一凝：“原来是何组长，久仰。”
何闻名洒然一笑：“前年我还跟着老师一起去拜访过天师，可惜当时没看见你。你就是齐云山大师兄林竹吧！”
“现在相见，也不算晚。”林竹站起身点点头，伸出右手。
何闻名也站起来握住林竹的手。
“什么情况？”周雅问和顾青萍彷佛在状况外。
何闻名笑道：“月岛大学和齐云山本就是合作关系，每年还会有专门的进修营去齐云山与天师学习异族的历史。我就曾是进修营的一员。”
顾青萍暗道不好，周雅问却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何闻名不解的看向林竹，林竹道：“我小师妹不谙世事，师父一直都是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何闻名摇摇头。
“没错。”林竹点头，“大势倾轧在即，本来师父就准备等小师妹高考以后送她去月岛大学的。”
林竹又叹了口气：“好也不好，我们师门上下都矛盾的很。”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何闻名道，话一出口，他就自嘲一笑，“是我唐突了。”
林竹眼神认真：“何兄弟不能这么说，我师父也很矛盾，所以能不能上月岛学习完全看她自己够不够格，如果能上是最好，分数不够就回家呆着。”
“大天师做事还是这么别具一格。”何闻名苦笑。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周雅问忍不住了，在这拍谜语人呢？
林竹道：“等你跟我一起回山里，师父会告诉你的。”
说罢他看向顾青萍：“既然何组长跟你们住在一起，那你？”
顾青萍强撑道：“我是月岛大学预备新生。”
何闻名点点头，“确实如此。”
“我追查一个被通缉的异族，他潜伏在人类社会有一段时间了，无意中追查到这里。恰好碰到了这个预备学弟和周师妹，于是他们配合我一起剿灭了那个怪物。”何闻名简略的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林竹明白过来：“小师妹，你是怕我接受不了这么怪异的事情昂？”自己这么多年没白疼这丫头。
周雅问眼神飘忽，“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就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青萍打了个哈哈，“没事，事情说开了就行。”
“所以那个欺负你的大光头，是辰星族？”林竹又问。
顾青萍道：“我们也不确定那个大光头的身份，不过看上去他更像是受害者。”
林竹自豪道：“不愧是小师妹！就连我第一次遇到异族时也受了伤呢！”
“既然事情说开了，那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再不回去师父老头的胡子都要被自己拔光了！”
谁知周雅问不仅没有点头，还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顾青萍。
顾青萍心一颤，恍惚间看见了那个雨夜，周雅问被怪物掐住脖子时也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
他一拍桌子：“我不同意！”
空气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个男孩。
周雅问直直的盯着顾青萍。
“为什么？”林竹问。
“她不是不想回去嘛？你们非要强迫她干啥？”顾青萍声音弱下来，但还是坚定道。
“你喜欢她？”
“怎么可能？”顾青萍道，“我反正其中有些原因我不方便说，就当是弥补遗憾吧！总之这一次我得护着她。”
何闻名看向少女的眼睛，那眼睛里唯独倒映着某人的面孔。
年轻人，你怎么看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思就敢乱讲话的？你摊上事咯！
何闻名心里暗道。
而林竹看见师妹的眼神，心中直呼坏了坏了。
林竹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束手无策。
“要不这样，你跟着我们一起回齐云山，给小师妹做个照应？”他看向周雅问，“顺便让他陪你演个戏，挫挫那趾高气昂的小家伙的锐气。”
“林兄弟。”何闻名道：“顾师弟要跟我回月岛一趟，有些事需要处理。”
周雅问的脑袋这时有些迷糊：“那就处理完再来齐云山？”
何闻名微笑点头，算是给顾青萍做了主。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林竹打破砂锅问到底。
何闻名道：“其实我也想知道。”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汇聚到那个势单力薄的少年身上。
顾青萍只是摇摇头，“周雅问知道就行了。”
哇哇哇哇哇，这话实在太暧昧了吧？
林竹看见小师妹抿嘴点头，心里发寒。
何闻名看到鼎鼎大名的林竹此刻居然这么幼稚，忍俊不禁，还好没笑出声。
几人吃完了饭，休息了会，此时时间已近下午四点。
周雅问站在林竹身边，四人一起站在顾青萍家的门口。
“你们接下来要去月岛？”周雅问看向何闻名。
何闻名点点头。
周雅问走向一旁，“顾青萍，你过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讲。”
顾青萍跟上她的脚步，两人走出一百多步，走到那挂满许愿符、位于街道中心的神树树荫处。
周雅问拍拍树木周围高台上的浮灰，示意顾青萍也坐下。
她看着远处正在洽谈的林竹与何闻名，问道：“要不我们拼一把，宰了他！”
这血淋淋的话从少女的口中吐出，平淡的彷佛在问要不要吃一块草莓蛋糕。
顾青萍道：“你师兄未必会帮我们，况且我们也未必打得过他。”
周雅问摇摇头：“只要我有危险，我师兄一定会出手！”经历了昨天晚上碰见的怪物和刚才的对话，对于顾青萍叙述的离奇遭遇她已经在心中信了九成。至于剩下的一些聊胜于无的怀疑无非是天生的谨慎心思。
“打不打得过，也好过留下你一个人跟他走。谁知道他会不会对你下手？”
顾青萍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少女的意思是有困难一起扛，但他也不好意思将别人置入险境：“我觉得何闻名此时应该的确不知道我认识他，他大概率还会扮演好这个角色。最危险的情况也不过是我去学校没人认识我，我这个【预备新生】的身份被戳破。”
“没有生命危险。”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周雅问，实则内心轻轻叹息。
“那我跟你一起去！”周雅问道。
顾青萍摇摇头：“没有必要。不过你切记，如果我在一周以后还没有联系你，你就不要来月岛上学了。你最好一回去就把我说的事全部告诉你师兄师父，看上去他们应该也是知道异族怪物的事情。”
周雅问低头看着树荫下的水泥高台，几只蚂蚁奋力搬着不知哪来的米粒，一步一步艰难跋涉。
她轻轻嗯了一声，抬头却发现少年已经在阳光中向来的方向走去。
出租车到了，顾青萍站在何闻名的身旁，笑道：“回去记得买手机。”
周雅问忧心忡忡，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等到出租车慢慢远去，何闻名用手揽住顾青萍的肩膀：“我们也走吧？一起去月岛。”
顾青萍明白他的意思，更晓得自己这一去或许再也出不来了。
七月日头正盛，照在顾青萍的身上，落在地面一片片阴影。
少年不怕死，只是有些“天下无人知我心”的莫名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