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叫余畏生
从有记忆的那天开始，我就在一个深山之中的地脉节点长大。地脉很大，住了几十个我的族人，我们在其中生长。
我是辰星圣族，诞生于元素之中，从生下来的第一天就明白自己的职责-----那就是杀死一切霸占地球的无毛猴子。
族人们总是会跟我叙述圣族的强大、勇敢、辉煌，等到再长大一点，我却发现情况好像并不是族人们说的那样。
【将七】是我们节点中最伟大的圣族之一，他总是会负责给我们讲述地脉之外的情况。我们圣族还有很多族人，可是都生活在其他节点，【将】一共有九位，他们可以通过地脉来传递和接收其他地脉节点传来的信息，但是随着时间的流淌，外面的族人好像越来越少，【将七】收到的信息也越来越少了。
他告诉我们，这是因为每一个成年的圣族都在永恒的与无毛猴子们在地脉之外厮杀，无毛猴子很容易杀死，而圣族是不死的，所有死去的圣族总会在地脉之中复活。
是不是很快就能把无毛猴子们全部杀死呢？我这么问【将七】。
【将七】却摇摇头，告诉我无毛猴子虽然好杀，但是数量太多，而且其中有一些非常不好惹的猴子，他们叫做【狩者】。
我想继续问更多关于外面的事，可是【将七】却不再理睬我。
我就这样在地脉之中漫无目的生活了五十年，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是光是活着就已经很有意思。我总是独自想象地脉之外的事情，想象着其他的族人们有没有把无毛猴子全部杀死。
直到那一天，【将七】忽然找到了我。
“你可以出去了。”他说。
“去哪？”我问。
“去地脉之外。”【将七】回答。
“每一个成年的辰星圣族，都要去往地脉之外。”
原来是这样，每一个成年的圣族都要离开家，怪不得这里的族人越来越少。
“可是，”我问【将七】，“我出去干什么呢？”
【将七】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我，于是我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了身体，不再是一团游来游去的能量了。
我感受到了自己的胳膊和躯干，它们酥酥麻麻的，很有意思，不管我怎么动，这个身体都会给我传递来感觉。
“孩子。”【将七】坐在我面前，我忽然发现原来【将】也是有实体的。
我已经不在地脉之中了，而是在一个山洞。
“每一只辰星族都要潜伏在人类的社会之中，等待【王】归来的那一天。我们会在【王】的带领下彻底反攻人类，然后夺回所有的地脉，复活逝去的族人。”
“人类？”
“就是无毛猴子给自己的称呼。”
“潜伏？”
“你只需要吃掉一只无毛猴子，就可以变成他们的样子了。”
“不要吃太多人类，不然你会变得不像辰星圣族。”
于是我开始往山外走，幸运的是，很快我就遇到了一个无毛猴子的家，而里面恰好有一只人类。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他就是我要找的目标。
他正在睡觉，于是我就先把他拍醒。
他睁开眼看见我，立刻发出了刺耳的叫声，我有些烦，但是【将七】曾经告诉过我们，圣族是不需要和人类说话的，于是我立马吃了他。
“心脏。”我摸着变化身体后的胸口，好像一下子感受到了这个人的所有记忆，于是我对人类社会就有了初步的认识。我把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干净，装作刚才那个人类的样子，睡在床上。
从记忆中，我知道了和他一起生活的还有别的人类，好像叫“家人”。
等到太阳落下，天地变成黑色，他的家人们就全部回了家。
他的家人很多，有一个“儿子”，一个“媳妇儿”，还有“孙子和孙女。”
在饭桌上，我对人类的食物没什么兴趣，因为我从没吃过东西。
“儿子”问我是不是胃口不好，但我不想开口说话。
“媳妇儿”为我盛了碗“饭”，我只好吃了它。
吃着吃着，我逐渐感觉到了饿，可是米饭好像没有这几个人好吃，于是我把孙子抱来，张大嘴巴，一口咬下了他的头。
人类果然比米饭好吃。
儿子和媳妇儿全部愣住了，他们疯狂的跳上来攻击我，可是却造成不了一点伤害。于是我不想继续潜伏了，我把所有人都吃了。
吃饱以后，我发现自己居然能变成所有人的模样。
我有了所有人的记忆，于是我觉得我的心脏有点痛。
我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吃人，一直走到了一座城市，我再次吃了个人，就这么装作人类生活了下来。
本以为我会就这么一直活到死亡的那天。
可是【将七】忽然传来了信息，他告诉所有潜伏的圣族，【王】即将复苏。因此我们需要在【将】们的带领下对人类中的【狩者】进行进攻，让人类的【狩者】无暇顾及去寻找辰星族诞生的【王】。
【王】在每一次出现时身份都不尽相同，有时是人，有时是辰星族。是人时的祂可能会在世俗中沉沦百年，寿终正寝。
我是幸运的，历史上许多族人一辈子都无法见到【王】，甚至可能直到死去都听不到【王】复苏的消息。而每一个族人在生命即将走向终结之际，都会悍然撕开伪装，对身边的人类们发起凶猛的攻击。
怀着崇高的信仰，我们在【将】们的带领下对【狩者】发起了进攻，可是我们失败了。只有少数族人和几位【将】逃脱出来。
本以为族人们的牺牲都可以为【王】赢得生存发展的空间，可是战败后的一天，【将七】突然告诉我：【王】死了。
于是我漫长的生命又变得没有意义了。
毕竟【王】往往要经过几百年才会复苏一次，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的生命不足以支持我等到下一次【王】的归来。
所以我又一次扮演起人类，开始利用记忆学习人类的文明、历史和一切，甚至养活了新身份原主人的妹妹，只是这妹妹好像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可我想要有人陪伴，于是妹妹就被我变成了哑巴和瞎子。
我拥有许多人的记忆，明白【爱】是什么。我很爱这样的生活，我很爱乖巧懂事的妹妹。
于是我开始真的以“余畏生”这个名字自居。
我偶尔也会想，是否自己生命的全部时间都要花费在人类的生活之中？
在生命的尽头我是否也要展露真容，大杀四方？
我不知道。
日子过的很快，十多年过去了，就当我早已接受人类的生活后，并不再会对人类的血肉产生兴趣时，意外发生了。
一年以前，【将七】忽然又传来命令，要再次策划对【狩者】的攻击，理由是它居然又一次感受到了【王】将要苏醒。
收到命令后，我和妹妹在桌上对坐了一夜。她早已没有了视觉和声音，但是她却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
我察觉到我怕了，怕死了。
于是我没去。
可这种命令显然不是自愿接受的，漫长历史里从来不乏不愿意听从命令的族人，他们会被族群视为叛徒，遭受【将】们的追杀。
【将】目前有九位，每一只将都可以感应到辰星族全体成员的位置，并将其彻底杀死。
圣族是不死的。这并不是【将七】的谎言，谁都没有错，只是我变了。
我知道水元素地脉的权柄早就被那群无毛猴子所摄取，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未真正见过有死去的族人重生的原因。
更何况，当我丢失了记忆，那重生的我还算是我吗？
我到底是什么？
我想了很久，如果一个“人”的生命是由记忆组成的，那我早已不是辰星。
我知道【将七】很快就会找到我，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前我居然又看到了【狩者】的戒指。
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不知道。
还好，来的这几个【狩者】并不算强，他们甚至连【法门】都没有觉醒。我们在夜场酒吧的包厢里厮杀，我遭受重创拼死了他们，但我还是感受到了害怕。
当我在最后一个男人的眼前啃食他的三个同伴，他竟然只是趴在地上，半睁着眼，静静地看着我。正如他已经死去的同伴。
我觉得那样平静恐怖的眼睛应该被留在世界上，于是我留下了他们的头颅，只是通过吞噬人身来弥补伤势。
不出所料的，我又一次开始逃亡。
我多想带着我的妹妹，她那么听话，那么乖巧，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会恒久的陪着我。
可我不能这么做，我吃掉了她。
她的眼睛很久之前就被我弄瞎，所以我也吃掉了她的头颅。
我悄悄跟着同样逃跑的熊军老大，不断吞噬变换着身份，一路来到了这个【狩者】和【将】的触手都很难触及的小城市。
可是，老天又怎么会让一个既不属于人类，又背叛了异族的人活在世上呢？
当我站在熊军的身后，看见那男孩平静的眼睛时，我颤抖起来，预感到敌人将要找上门来。恰好熊军看上去也要继续逃亡，但显然不会带上无足轻重的小弟。
我截杀了偷偷溜走的赵天，变换成他的样子，提前回到他们的房子，想要说服熊军带我一起走。
可我还没开始表演，忽然发现熊军有些不对。
天杀的天杀的天杀的！
他居然发现了！
一个普通人居然能发现我的伪装！
这难道不是天意？
但我不能放弃，我又把熊军的相貌安在自己的头上，敷衍走了那两个小孩，继续计划着逃亡直到【将七】的出现。
一个男人站在我的门前，轻声说：“别跑了，背叛族群的人是不会被接纳的。”
果然是【将七】。
他总把族群族群挂在嘴边，真是可笑。
我拉开门，惊讶地发现【将七】居然戴着【狩者】的戒指，这是怎么回事？
我本想坐下与他聊聊，说说十年前，再聊一聊更早的以前。
可他只是看着我变换了无数次的脸，告诉我：“你已不是辰星。”
我无言，却感到可笑。
“戒指。”我说。
【将七】轻蔑的摇摇头，我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这是人类的表情。
于是我猖狂的大笑：“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类同化！真是傲慢！【将】居然也会变成人类吗？”
【将七】愣了愣，但恍然察觉好像无需与我多言，于是我们一路打了出去。
“【将】！”我最后一次喊他。
“我虽非人，但也有半颗人心！”
听完这话，他突然慢下了脚步，给我留下了寻找人类吞噬，进而恢复体力的时间。
我跑啊跑，终于找到了一间还亮着灯的房子，我喜欢光，于是我爬了过去。我也喜欢和人类说话，于是我听了几句他们的聊天。
可我早该认识到，辰星圣族本就是应运而生，当命运背离你时，你是不可能有任何挣扎机会的。
所以当我意识到那双平静到恐怖眼睛的主人就站在屋里时，我就放弃了挣扎。
【将七】，你在哪？
为什么还不来杀死我？
杀死，余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