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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准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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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清涯有些为难,想了想,将红花油放在炕棱上。

    又从衣兜里掏出几块水果糖,也放在炕棱上。

    “我妈说,吃糖能止痛。”

    赵天尧呵呵一笑,捏起一块糖,剥去包装纸,放进嘴里轻轻地嘬着,摸了摸许清涯的头:“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许清涯害怕地哆嗦了一下,往后躲了躲。

    赵天尧又呵呵一笑:“这孩子,居然怕我。你不是很爱笑吗?今天怎么板着一张脸?”

    许清涯的爱笑,在队里是出了名的。

    她很小的时候,看到别人笑,她就笑;看到别人哭,她也笑,一度让人以为是个傻子。

    稍大些,懂了点事,但还是爱笑,不是微笑,而是叽叽嘎嘎地大笑,大概是她的笑点太低吧,本来人们说了一句很正常的话,或者做了一件很正常的事,都能让她笑个不停。

    但此时,她却绷着脸,神色间有点畏怯。

    听到赵天尧这么说,她强努出一丝笑容,露出了洁白整齐的小碎牙,和粉红色的牙龈。

    “这牙不是挺白的嘛,”赵天尧伸出食指,点了点许清涯的嘴唇,“怎么叫青牙?”

    “啊呀,人家不是那个青牙好不?”赵大顺讥讽道,“人家的名字,是请风水先生取的,五行缺水,所以两个字都带着三点水,一共是六点水,比五行还多一行。”

    赵天尧切了一声,白了赵大顺一眼:“看你那点脑子吧,没看出来我是逗孩子玩吗?还六点水,还比五行多一行,是那么算账的吗?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假充什么文化人呢!”

    许清涯见状,说了声“我走了”,便匆匆离开了。

    她走到门口,赵大顺叫住了她:“清涯,你快上学了吧?”

    许清涯回头说:“今年秋天上。”

    门开关了一下,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远去了。

    赵小禹失神地望着门口。

    “别看了!”赵大顺没好气地说,“看不看都不让你上学!你让咱们家拉下这么多的饥荒,以后拼命干活还债吧!你也不小了,明天就跟我下地。”

    赵小禹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大顺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说:“你也吃吧。”

    赵小禹迟疑了一下,拿起一块糖,小心翼翼地剥去包装纸,吞进嘴里。

    糖块在口水的融化下,化作一缕缕蜜汁,渗入舌尖,融入到每个毛细血管中,异样的舒爽。

    他笑了,吃糖果然可以止痛。

    第二天,赵小禹将吃完的七块糖的包装纸都收集起来,压在油布下的毛毡底下,过段时间,就能压得像树叶标本一样平整。

    这是他儿时乐此不疲的一项工作。

    他从垃圾堆里捡一个蜂王浆的铁盒子,他在那里面储存了几百张压平整的糖纸,花花绿绿的,他经常把它们全摆在炕上,一张一张地研究,仿佛那每一张,都是一幅世界名画。

    赵大顺压出的像“飞机场”那么大一块盐咸滩,只拓了一小片的土坯,老婆就跑了,他没心思继续拓了,那块盐咸滩就成了孩子们玩闹的乐园,打沙包,踢毽子,撞拐拐,打土仗,玩各种各样的游戏。

    但赵小禹却从不去那里,仿佛那里成了他的忌讳。

    他开始跟着爷爷和爸爸下地里干活了。

    春季帮耧。

    他在前面牵着骡子,骡子拉着耧,赵大顺在后面摇着耧,耧腔里的种子就通过子眼,播种到耧腿犁开的槽沟里。

    “歪了,歪了,往哪看呢?”

    “慢点,慢点,种得太稀了!”

    田野里经常能听到赵大顺的呵斥声。

    然后锄草,打掐,淌水,撒化肥……

    化肥呛得他眼泪横流,不住地打喷嚏。

    夏天割麦子。

    烈日炙烤着大地,麦穗也被刺激得张牙舞爪,锋利的麦芒拼命往人身上扎,在皮肤上留下一道一道的血痕,在汗水的浸润下,又疼又痒。

    赵小禹光着上身,挥舞着镰刀,皮肤被晒得黝黑,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头发也不及时理,又长又乱,像个小野人。

    他毕竟年纪太小,割得慢,还常伤手伤腿,他的身上伤痕累累。

    他也不太会扎捆,他扎的捆,往往用簧叉一挑,就散了,惹得赵大顺一阵大骂。

    “教过你多少次了,打结要打两圈,一正一反,听不懂人话吗?”

    然后碾麦子,扬麦子,入仓。

    他家没有粮仓,只是装进麻袋里,码放在西房。

    然后赶上骡车去粮站粜粮。

    这是国家任务,每家每户都有定量,不仅价格低至于等同白送,还要看粮站工作人员的脸色。

    他们总是要挑各种各样的毛病,比如杂物多,比如受潮了,比如籽粒不饱满……

    这些问题粮食,就需要“最后处理”。

    赵小禹陪着爸爸和那头瘦骡子在太阳底下从日出等到日落,最后还不得不给工作人员送两条烟,才勉强将辛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低价送进国家粮仓。

    那时上面宣传的政策是:“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如果不粜粮,则须交钱。

    收过小麦的空地,淌一遍水,犁一遍,耙平,撒上白菜和蔓菁的种子。

    这之后有段空闲时间。

    学校开学了,赵小禹每天坐在村口的土堆上,眼巴巴地看着学生们放学回家。

    他也看到了许清涯。

    她还是扎着两个小辫,背着一个花书包,那是她妈用各种颜色的布头弥起来的。

    她走路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走路就是走,她是跳着走。

    别人走路是前后摆臂,她是左右摆臂,像扇动双翅一样一开一合,两只手掌拍打着大腿,两个小辫子也跟着一翘一翘的。

    每当这时,赵小禹就嗤嗤地笑了起来,嘴里嘟囔一句:“像个傻子!”

    但赵小禹也有他的乐趣,就是捉鱼。

    小河里,沟渠里,只要有水,他就挽起裤子进去摸几把。

    割一些苦豆、艾草、灰菜之类的植物,扎成捆,从沟渠的这头推向那头,过滤掉水,活蹦乱跳的鱼就被推到了岸上,漂亮的鱼鳞闪着亮光。

    但他更喜欢徒手摸鱼,这样更有乐趣。

    他喜欢鱼儿滑过手边的那种触感,总是能给他带来许多欣喜和希望。

    或者双脚在水底一阵乱搅,搅浑了水,鱼儿们被迫探出头来换气,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它,扔到岸上。

    或者在岸边掏个小坑,灌满水,暂时把鱼儿们养起来。

    或者双手伸进水底摸。鱼儿们总是自作聪明地在换完气之后,悄悄地隐藏在人脚踩出来的深坑里,只要一个坑一个坑地摸,总能有所收获。

    最后拨两根菅草的茎,将鱼串成两串,一手提着一串,招摇过市地回到家里。

    当晚,祖孙三代就能饱餐一顿,赵天尧和赵大顺自然免不了要开一瓶高粱白庆祝。

    这天吃过午饭,赵小禹正在一片水域摸鱼,忽觉膝盖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猝不及防,扑面倒在水里,头脸被泥水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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