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5章 光天化日
这一天下午，艳阳高照。帝国正处于秋高气爽的时节，温度适宜，光照也充足，本应是人们最乐于外出、任何邪魔之物都会退避的时候。
谁会想到最邪恶的魔物竟然会明目张胆地行走在太阳底下，就站在众人当中，肆无忌惮地行使卑劣之事，却一点不会感到担忧？
帝国最大的竞技场，作为地标性建筑，哪怕圣天使行走在天际也能一清二楚地看见。椭圆形的倒锥形建筑，观众爬上一级一级的台阶，可以坐在高处欣赏比赛的盛况。据说满座时能够容纳十万人，排山倒海的人浪本身也是一道壮丽的风景。
这座建筑有地面上有十二层，底下有三层，一共三十六处出入口。中央是方形的竞技场，环绕着一圈刚好一里路程的赛车跑道。
据说于五千年前这块场地就已经存在，最早被用来杀死异族俘虏敬神，是一种古老的祭坛。在地基下面，埋葬着无数昔日的献祭者遗骸。
随着帝国的版图逐渐扩大，血腥的屠杀演变为某种娱乐。人们前来观赏杀戮，为流血的场面呼喊。逐渐地，祭坛纯粹的功用演化为观赏花样的场地，奴隶之间的血腥搏斗成为帝国的特色娱乐。
据说那种古老而残暴的娱乐持续了至少两千年，随着帝国逐渐进入文明社会，更加纯粹的竞技比赛演化而来。大约六百年前，帝国宣告彻底废止夺取对手性命的娱乐比赛，重新翻修的竞技场纯粹用于文明比赛——尽管赛程中意外频出，死亡率不低，但死亡仅仅是意外，再也不是目的了。
这一天，帝国的要员均没有出席比赛。只有大量荣耀骑士团的支持者和少量其他骑士团的支持者聚集在观众席。众人摇旗呐喊，等着既定的冠军从环城赛道驶入赛场。
杰拉斯无法容忍任何人打破规则在自己前方领先，他宁可放弃竞赛的资格，也要压过皇家战车第一个冲进来。
入场后看到支持者的欢呼，他高兴地绕场一周，随后，希林驾驶的皇家马车也慢悠悠进来。
当金色的皇家战车走进竞技场以后，建筑物周围三十六处出入口的闸门全部落下，沉重的大门被人做了手脚，完全打不开了。
观众席上的人还没有发觉异样，但随后赶来的其他队伍的战车都进不来了，焦急地堵塞在竞技场外的空地。
也有一些场外的支持者现在要进来，发现这一状况后只好在门外大喊，四处询问状况。迟迟赶来的大赛总策划多尼斯大人也懵了。他的一部分工作人员挡在外面，一部分困在里面。
派人朝楼上的回廊大喊，里面的人无奈地回答，不知为何成了这样子，他们也很懵。
“真是见鬼了，我入职后主办的第一场赛事就遇上这么大的问题，那整场比赛的成绩都失效了啊……哎呀，我真是个笨蛋，我在帝国要变成一个笑话了……”
除了发愁自己的仕途，更加棘手的是眼前的状况。那么多人困在竞技场里，总不能扔着不管吧！
多尼斯擦擦汗，身边竟然一位可以求助的帝国官员都没有。
“真是的，怎么一个中用的人都没有呢？”
“大人，自从女皇继位以后，帝国的官员大量辞职、离岗，有些职位空缺到现在，人影也找不到一个。”属下小声提醒。
更加捉急的是，许多人还是女皇的反对者，他们不乐意听号令，双手一摊不干活。
多尼斯急得团团转，最后做出了深明大义的决定——终止比赛，先想办法营救受困的观众！
现场的骑士们组织起来，大家找合适的重物敲击门板，最好能把紧闭的大门给撞开。他们忙活了三个钟头，各个累得满头大汗，大门却纹丝不动，比城门还结实！
“这可糟了，里面的人还不知道要困到什么时候呢！”
商议后大家一直决定，手里有限的器械对付不了这种闸门，还是立即派人去帝国陆军的营地，请他们派攻城车来。
多尼斯的属下一个来回跑了两个钟头，傍晚的时候回报，陆军的工程车已经在整备，他们先派了几个人实地勘测，计算了合适的尺寸，预计至少也要一整晚的时间才能部署到竞技场。
事发突然，谁也没个准备。
许多普通居民也聚集到竞技场附近观望。有人提出搬梯子来救援，但回廊的窗口距离地面最近的地方至少有三层楼的高度，一时间找不到足够高的梯子。
多尼斯命令手下的人找重物搭建逃生的坡道，众人忙活起来，总要让里面困住的有点盼头吧！
在外面漫长、焦急的等待期间，竞技场内部的时间却好像静止了一样。
荣耀骑士团的其他成员簇拥着他们的大英雄杰拉斯，打算和宣布他成绩无效的任何人据理力争。竞技场的白沙地上站着女皇的吸血鬼骑士。他们全副武装俨然是备战的状态。
“冤家路窄。”
杰拉斯心里有点虚，不晓得上次刺杀的吸血鬼骑士会不会复活了回来。那群家伙全都穿戴着严丝合缝的铁甲，款式繁多很难分辨彼此。尤其在外人眼里，他们没啥区别。
“就这么十来个人？还扬言要将我们格杀勿论？”
骑士团里年轻的小将颇有些不忿。兵器、铠甲、战马，他们一样不少。堂堂骑士被恶徒威胁就吓破了胆，甚至屈尊投降，如此令人不齿！
“不用和他们讲理啦，我们动手吧！”
“对，动手吧！现在不动手，等会就是他们先发制人了！”
骑士们义愤填膺，最新晋的骑士长杰拉斯还太年轻，自己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没有更多犹豫，而是立即下达了命令：“全员列队——！”
手持长矛的骑士们策马骑士们紧紧靠在一起，前后排成两排。就像他们平日里的训练那样，握紧手中的长矛，目光直视对面的敌人。
骑士的人数至少是吸血鬼的三倍，有资历老的也有年轻的，都是团结一心的兄弟。谁也没有退缩。
还有那些其他类型的骑士成员，站立在杰拉斯身边两侧，也准备好各自的武器虎视眈眈向着敌人。
“目视前方——！”
几十杆长矛纷纷指向那群喝人血的怪物，趁着他们还没整备好队伍。为了荣耀、为了正义，为了帝国！杰拉斯高喊一声，“进攻——！！！”
“杀——！杀——！”
喊杀声振聋发聩，两排骑士步调整齐地冲向前方。
看到他们冲来了，雅拉才不紧不慢地挥手示意整队。吸血鬼骑士团拥有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没有任何言语，整个过程非常沉默。
眨眼之间他们已经从散漫的状态变为整齐的列队，战马紧紧挨着，所有的骑士高举起长矛。
全员瞄准前方，双方的武器都直指对方的心脏。
留给他们加速奔跑的距离已经不多了，吸血鬼骑士团几乎是站在原地与荣耀骑士团交锋。
战马扬起沙尘，橄榄绿色的旗帜乱舞，一时间看不清混乱的场面。
杰拉斯还站在他的赛车上，手里攥着一把汗，焦急地等待战果。
恍惚间一个影子冲出烟尘，手中拎着带血的长矛。
“！”
是某一个吸血鬼骑士！亮银色的华丽板甲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没有另一家骑士能消费得起那么繁复奢华的装饰。
“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哪怕拥有近乎三倍的人数，荣耀骑士团也仍旧在遭受碾压式的反击吗？”
杰拉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熟悉的同伴陆续在面前倒下，吸血鬼的长矛刺穿他们的铠甲，搅碎他们的心脏，他们被撞得人仰马翻，敌人的马蹄又从他们身体上踏过去。
而那群怪物呢？他们哪怕受了一点点伤吗？完全没有看到。他们就好像铁做的疙瘩一样，毫发无伤地挺过两轮冲击，又闲庭信步一般，随意挥舞长矛刺杀近身的人类。
杰拉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话。
“大人！”
“大人！”
身边的老骑士请命道：“没有机会后悔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全员进击吧！”
杰拉斯点点头，他张开嘴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由于过度紧张他已经懵了。身为一名赛车手他面对得太多，从未想过荣耀骑士团有朝一日会这样面对死亡。
杰拉斯挥动骑士剑，荣耀骑士团全体成员响应他的命令，紧紧守在一起高举手里的武器冲上去。杰拉斯则不得不眼睁睁地看他们绝望地奔赴死亡，没有一点胜算，一个接一个被刺杀，转眼间白沙场地上鲜血横流，所有的同伴都丧命于此。
吸血鬼们有意留着杰拉斯一个人。他们陆续归队，站立在他们的骑士长身后，同时让出一条路来，给那一辆金色的皇家马车。
希林驱车来到杰拉斯面前，拉开面罩让敌人能够看清楚自己。
“希林洛斯……”
杰拉斯认得他，过去的日子里多少有些交集，谈不上熟识，但暗暗地有些敬佩。
杰拉斯的记忆里这个少年离开荣耀骑士团以后去皇宫做了侍卫，年纪轻轻地成了皇帝的侍卫长。
看到他穿着类似款式的铠甲，杰拉斯的心凉了半截。
“你也被他们同化了吗？你也变成吸血鬼了吗……愿你安息，愿造物者宽恕你的灵魂。”
希林的表情很僵硬。沉默是骑士团的一项基本纪律，这是一部分原因。当然他也没有力气向每一个认识的人都解释一遍自己的经历和真实情况，太麻烦了，也没有意义。
杰拉斯都快要死了，理解或是不理解，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大概率也不会表达出一丁点认同的。
雅拉的安排是希林驱车驶入竞技场后，所有的出入口就会被强行关闭。谁都心知肚明，杰拉斯永远都要第一个，哪怕死也要第一个。
希林挥动缰绳，战车冲着杰拉斯奔过来。杰拉斯也毫不示弱，驱使他的战马飞奔，直冲着希林。
上一次帝国有这样的战车对决，应该是两千年以前吧？
就像其他的吸血鬼那样，希林的座驾和利剑都势不可挡，两驾战车几乎撞在一起了。希林的长剑一击敲碎杰拉斯的眉弓骨。
一道血光闪过，杰拉斯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一片血色，身体一晃失去平衡，坠下战车。
吸血鬼的战车绕了一小圈回到倒地的杰拉斯身边，希林附身蹲下，一剑刺穿了杰拉斯的心脏。
至此，帝国再也没有什么荣耀骑士团。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欢愉的观众们，万万没有想到，台上的表演结束，接下来就要轮到他们了。
怎么可能，谁会相信！那么区区二十来个吸血鬼，难道还能一口气把十万观众都杀了？
当他们真的冲上观众席痛下杀手的时候，整个竞技场沸腾了。观众们慌乱起来，有人从座位上起身，逃向最近的出口。数百人困在出口的回廊里，后面的人疯狂地拥挤，前面的人摔倒而遭到踩踏，这时人们才意识到出去的路已经没有了。
更多的人慌不择路，在台阶上乱跑。
吸血鬼们还带着许多仆从。一些面目狰狞的怪物从黑暗的地方走出来，参与这场混乱的厮杀。空气中飘着血腥味，尖叫声不绝于耳。从远处看，观众席上奔跑的人群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竞技场外的人搭建了一处狭窄的简易通道，可以容纳一两个人安全地走下来。人们正忙着加固通道，就听到竞技场里雷鸣一般的尖叫声。
“怎么了？”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看到蜂拥而至的人群冲来，原本排队的秩序被打乱，许多人不慎从高处摔下来。
尽管接连目睹有人摔成重伤，后面的人仍然用力推搡，恨不得立即逃离竞技场。不多时，硬是用无辜者的血肉之躯铺就一条逃离竞技场的路。
“怎么会这样！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幸存者向旁人讲述竞技场里的情况，众人面面相觑。
可怕的哀嚎声不断从竞技场里面传来，很快发生了更多可怕的事情。一些慌不择路的人宁愿从高处跳下也要逃离，环绕着竞技场一连发生了数起坠落，令人触目惊心。
“请耐心一点！救援马上就到了！”
多尼斯几乎把嗓子都喊哑了。后半夜的时候，两架攻城云梯从帝国的兵营送来，安置在竞技场最大出入口的东西两侧，士兵爬上去协助受困的观众逃离。
大家尽了最大的努力，仍然无法避免慌乱导致的伤亡。
几乎是在黎明时分，陆军司令普雷欧亲自押送着攻城锤前来。事关重大他们已经派人禀报女皇，只是不知为何，皇城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这件事不存在一样。
“她怎么可能有回应呢！就是她下令谋杀那些荣耀骑士团的支持者啊！”多尼斯愤恨地几乎哭出来了。
“这话……不要乱说。毕竟我们没有绝对的证据。”普雷欧的态度温和得令人恼火。
“现在，立即使用你的攻城锤，把这扇大门砸开，放里面受困的人出来吧！”
普雷欧瞻前顾后得还有许多疑虑，他担心城门后面已经困了很多人了，贸然敲击会导致那些人丧命。
“没有时间讨论了，立即动手吧！”
在多尼斯的催促下，攻城锤开始工作。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钟头过去，进展微乎其微。
“大人，您初来帝国不久，可能还不知道。这座大竞技场的建筑，是按照三千年不倒的标准建造的。您面前这扇门，用的都是最坚固的材料。它确实经历了上千年的风雨都纹丝不动，堪称是建筑史上的奇迹。它比任何一处封地的城堡都结实。”
多尼斯张着嘴下巴都合不上了。
“你他妈在逗我……”
“真的。有时候我也不明白，连城墙都没有的帝国，为什么要修这么结实的玩意。可能古人干活就是比较认真吧……昔日的帝王为了彰显永不衰落的皇权，才会修建这么宏伟的玩意。”
多尼斯叹了口气。
“你就跟我说说得多少时间吧！”
普雷欧心里也没数，抓抓头发，“怎么着也得一天一夜吧……”
由于情况危急，兵营方面又接连派遣了更多云梯和工程车过来，安置在其他的出入口。
竞技场里升起了滚滚黑烟，据说吸血鬼骑士在里面防火，将许多拥挤在出入口的人呛死了。
攻城锤敲了两天一夜，多尼斯和普雷欧就没有合过眼，终于一扇侧门撞开了。不出所料，许多人困在出入口，就在大门的后面。但大门打开时，他们已经不幸遇难了。
没有什么词儿能形容竞技场里面的惨状。多尼斯看了一眼就浑身不适。
“哎，通知市政的人来清理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由于沙佛隆大家族的遇难，市政院也处于瘫痪的状态，反应非常迟钝。
没有办法统计实际伤亡的情况，或许当时竞技场内没有坐满，总人数没有达到十万。多尼斯乐观地认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成功地逃了出来。但愿如此吧。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现场，想回暂住的居所休息一会。走上皇家步道的时候才意识到，他必须得返回皇宫，他现在的住所在皇宫外城。一旦进了那扇门，他就不得不面对女皇以及她的属下。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每个人都是那种表情……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被自己害惨的巴斯蒂会盛情邀请他加入帝国官僚。
回去的路上，能看到帝国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街市萧条，再也没有任何庆祝，只有无数的葬礼。
帝国或许已经进入了百年来最黑暗的时期。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那个可怕的在位者随时会呼唤地狱的魔鬼，谋杀任何一个反对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