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傲慢前辈
旁人都走了,弗拉维与哀穆勒互相对视一番,各自沉默下来。哀穆勒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掸了掸衣袖。
“弗拉维,你穿的这个是什么?你走时候带的袍子吗?”
弗拉维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吧。
“我的天呐,那玩意你穿了二十年?!你洗过吗?不会都是跳蚤吧!”
弗拉维一阵苦笑。
“说真的,流浪到我们这里的乞丐都穿得比你好。我听说你还把恩师授予的、象征主教权利的戒指给弄丢了?掉海里了?你自己怎么没掉海里!连恩师亲笔的书信也被蹂躏成那副鬼样子,丝毫不知爱惜!瞧瞧你哪里还有点主教的样子。”
“师兄……衣冠只是装饰品,不是么?虽然我的装饰陈旧了,但我还是我啊……”
弗拉维尽量表现得热情一点,也许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才这么做。似乎这师兄弟之间感情不太好。哀穆勒则是一张臭脸,完全不给一点好看的颜色。
“弗拉维,二十年了。我尽心尽力地在大教堂工作,老师那边也是尽力服侍,从没有逃避过自己的职责。”说到这些,哀穆勒的怨气更重了。“可是你呢?跑出去游山玩水、在小破庙里混日子。二十年间,你可有一天思量过自己的身份?”
弗拉维无法反驳这一点,他也十分惭愧。
“我勤奋工作了二十年,才晋升为司铎主教,达到一个修道之人所能触及的天花板。”
(作者注:本书是架空小说,书中涉及的团体职位皆是虚构。)
“而你?仗着自己的老师已尊为教宗,又有个事事都说了算的师兄,就能走后门拉关系也混进长老院?简直是做梦!”
“师兄,我希望你不要曲解我的心意,我是关心恩师的身体状况才赶回来探望的。他授予我的圣职我也会尽职尽责,但我绝不是一个贪图权利和虚荣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圣职对我来说都是一份职位而已。”
“说得真好听啊,弗拉维。当初老师也很喜欢你这套说辞呢。哼,岂止是老师,所有的人都被你那套高尚的假话忽悠得一飘一飘的,你真是个天生当主教的料啊!”
“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希林听到这里偷笑了一下。
“这里没有旁人,就我们俩。你不必再拿那套唬人的把戏出来。相识这么多年,我还不晓得你弗拉维是什么人么!”
“哀穆勒……”
说到这里,弗拉维长长地叹息一口气,有些事情必须和师兄说清楚才行。
“当初我一声不响地离开,的确是个错误选择,我应该至少向你解释一下。但请你知道,我离开时得到了恩师的应允,他是同意之后我才离开的。我同时也肩负着他委托的重任。”
哀穆勒听了冷笑连连。
“什么重任?委托你偷懒逃避责任的重任吗?弗拉维,可能说出来不太好听,你当初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才逃走的吧?行,你愿意说出来也行,我也可以酌情体谅你一二。”
弗拉维谨慎地摇头。他不接受这种侮辱式的慰问。
“哀穆勒,你记得那段时间里,我与恩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嗯,你既然提起这事来了,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可曾有过一丝愧疚吗?!”
“这没有什么好愧疚的。我发现了圣典中自相矛盾的叙述,感到万分困惑。于是我向恩师请教。哪知道他老人家竟然也用那套庸俗的说辞敷衍我,我才不由得生气。”
“哀穆勒,我们是他老人家最聪明的学生,我们的成绩最接近真理。但即便这样,还不足以让恩师向我们坦白圣典的真谛吗?”
“呵,你是有毛病吧!”
哀穆勒的话就像一盆冷水。他根本没把弗拉维那番话当作一回事,反而责怪弗拉维在没事找事。
“你当了这么多年主教还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吗?你明明是个聪明人啊……”
“你……!”
“即便贵为主教,甚至、哪怕有一天贵为教宗,所需要思量的事情也无非是在眼前。看看那群可怜的家伙,他们就是需要一个人做他们的主心骨。只要有个人在这,哪怕敷衍两句,他们也觉得高兴。”
“哪怕有一天帝国都覆灭了,只要我们还在,这片土地就不会乱套。就这么简单一件事,还有什么别的道理吗?”
哀穆勒觉得这道理再简明不过。如果弗拉维还能说出什么反驳的理由,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不是这样的!”弗拉维几乎愤怒了。他咆哮的样子很少见,一定是为某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发怒。
“哀穆勒!你所司的是圣职!”
弗拉维怒吼着。
“是代替造物者行使着人间的权力!你的所做,皆是造物者的旨意。你怎能不探查清楚造物者的意图呢?”
哀穆勒的眼神有些无辜。其实他没听懂弗拉维在说什么。
“这就是出走的原因吗?造物者在上,我并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情啊……难不成你连恩师的品行也有所怀疑了?”
“不是这样的!”
弗拉维的愤怒转为哀叹。
“居然连你也不懂啊……唉!”
他沮丧地解释道,“哀穆勒,二十年前,我们曾经认真地诵读圣典,钻研每一篇章的细节。那时候你我的成绩都最为优秀。”
“但有天夜里,我翻阅了所有注解的专注,仍然对一些经文感到困惑。比如这一句,‘造物者神圣不可试探,是永恒不变的唯一真理’。”
“你说的是一句废话,人类无权瞻仰神,我们必须卑微虔诚。”
“不,亲爱的师兄,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不是这样的。你从没考虑过,也许造物者不是一成不变的呢?”弗拉维很认真地发问,他很少展露自己真性情的一面。当说到自己认真对待的事物时,他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
“造物者与宇宙是一体的。这个宇宙是开放的、不断演变的;造物者又怎么会是永恒不变的呢?我一直在想,也许它是永恒流动的呢?就好像一团火,在不断变化、翻滚,产生新的事物,无穷的创造力!”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尤为振奋,举着双手比划。
“弗拉维啊弗拉维,你疯了。你赌气出走二十余年,结果就是为了这么几个字?你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也是为了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道理?”
哀穆勒却是连连摇头,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师兄,你一直都是个教条派。你把经典背得烂熟,却没有思考过那些记载。即便最为神圣的典籍也是人类一代代地誊抄而成。古人如果想错了呢?他们的见识如果还不够,难免会有认知的偏差啊!”
“老师一直说我们应该放弃自我、潜心侍奉造物者,每天都在诵读经典跟潜心祈祷中度过。你也未免太当真了吧?”
哀穆勒似乎话外有话。
“我不是什么教条派。我只是做好本职份内的工作,安心享受这份工作带来的成果而已。从来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一辈子这样度过的话,人就完蛋了!人是造物者的杰作啊——我们要感谢这份高贵的恩许,全身心地探索宇宙啊!”
“疯子,不可理喻!”
哀穆勒甚至觉得谈话没有继续进行的必要了,他抽身要走。
“等等,哀穆勒。有些话请向老师转达吧,我找到了天使存在的证据,也找到了天使死亡的证据。天使是圣灵,但它不会永恒不变。它就像这宇宙一样瞬息万变。也会经历初生和死亡。”
弗拉维的口气显得卑微,如果日后无法再接近恩师,就只能这样转告自己的心意了。
“我昔日与恩师赌气要寻找的证据,如今已经找到了。希望恩师能够原谅我的冲动。也希望他能明白,我并没有错。”
只是一句普通的话啊,口气中满怀着无奈。想不到哀穆勒竟然目瞪口呆,吓得脸色苍白。
胖主教完全愣住了片刻,随后急忙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没有别的人在。
“弗拉维……住口!”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气呼呼指着弗拉维的鼻子。
“这些话,你还向任何人提起过吗?”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向老师说明,就被你打断了。你不允许我探望恩师,我只好告诉你。毕竟,你还是我的同门师兄。我们……”
“够了!也就是看在恩师的面上才允许你一再地放肆!弗拉维,不要再说了,你已经在异端的边缘试探很久了。任何一位这样口出狂言的主教,都会遭到检举。等待你的只有死亡,知道么!”
“住口吧,不要再提了。这一次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但下一次,我无法保证别人怎么看待。到时我也只能秉公处理。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你一眼了!”
哀穆勒甩开袖子大步离去。弗拉维有些怅惘,心中徐徐不能平静。他偶然一回头,发现希林正呆呆地站在身后。
原来少年趁乱的时候躲进了玫瑰花丛,刚刚目睹了整个争辩的过程。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及时溜走还是留下来安慰一两句才好。
“他是谁?”希林问。
“哀穆勒。是而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我们二十年没见面了。”弗拉维苦笑着回答。
“他是个坏人吗?”
“呵,可能只是个……考试成绩挺不错的人吧。”
这哪是夸人,二人对视一笑。
不说那些烦心事,弗拉维很高兴再次见到希林。
“你们已经住下了?跟我说说,这里呆着还习惯吗?”
“还好……”
“你可以多出去走走。帝国很大,短暂的时间里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地方。”
“嗯。我也这么打算。而且我很喜欢帝国。”
希林回想在港口时,身边的旅客匆匆擦肩而过,根本没人在意他花白色的发丝,他轻易就能融入人群。
“这里无论什么都特别大,还特别老!”
弗拉维被逗乐了。
“对。帝国就像一片大海。你会成为融入大海的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