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河灯铺故有意道
能被人坚定不移地爱着,实乃幸事。
待到次日晨阳驱散恣肆长夜,宣告一日之终结,亦预示一日之伊始。
心跳如晨钟,唤醒了沉睡的柳诗锦。怪哉,此年代不应有闹钟此类器物?且枕头何时变得如此绵软?
柳诗锦迷蒙睁眼,未见预期中的暮色,唯有一具身躯横在眼前。
当眼前之景突破自我保护意识的防线,被封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柳诗锦的脑海,她忆起了昨夜的种种……
难怪她会感觉枕头柔软,实则那并非枕头,而是她枕着李寄奴的手臂睡了一宿。
觉察到臂膀上的负重感消失,李寄奴微睁惺忪睡眼,迷蒙中瞥见柳诗锦脸上慌乱中透着羞涩的神情。
李寄奴实则更加慌乱,甚至不敢直面柳诗锦,只得静静躺着,佯装自己尚未睡醒。
柳诗锦仔细回味着昨晚的一切,唇间温热,从李寄奴的细微动作中察觉他已然醒来,便翻过身去背对他,撅起嘴,啃着手指理清自己的心绪。那是一种奇怪的情感交织,她也说不清楚。
又重新注意到身后装睡的李寄奴,见他这副模样,柳诗锦心中不禁觉得好笑。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让他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柳诗锦都没兴趣陪他继续演下去。
柳诗锦将李寄奴拽起,让他面对面坐好,左手捏住他的嘴唇,右手捏住他的鼻尖,逼他睁眼与自己对视。
被她这般折腾,李寄奴只得睁眼直面柳诗锦。他明白自己的小把戏已被夫人识破,为了掩饰尴尬,李寄奴不情不愿地问候道:
“……夫人,早安,昨夜睡得……”
话未说完,李寄奴便匆忙闭口。昨夜之事,他定然知晓。其不自然的举动,与平日里的他大相径庭,柳诗锦自是明白他心中何等紧张。想来昨夜也是自己执意前来,亦是自己率先情绪失控
暂且不怪罪李寄奴了。
怎知李寄奴认罪如此之快,
“寄奴罪大恶极,昨夜难忍情丝夫人…”
未料他如此快便认错,然他实则并无过错,反倒,柳诗锦感激他的慰藉。不过,她终究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于某些事,还是难以启齿。
柳诗锦整理好情绪,收敛起内心的慌乱,佯装镇定,对李寄奴道:
“速起洗漱吧。”
话毕,她便起身离去。柳诗锦本意是想表现得对李寄奴不甚在意,以减少他的生疏感。然而,她却不知该如何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
她曾经以为自己足够勇敢,但是当被澎湃的爱意所吞噬时,她那自以为傲的坚韧,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曾几何时,李寄奴不也有过同样的困惑么。
早餐时,柳诗锦沉默不语,李寄奴也缄默不言。李寄奴偷偷瞥了一眼柳诗锦,只见她一改往日的活泼,亦不见平素的优雅,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疲惫。
李寄奴暗自思忖,天元节的闲暇假日所剩无几,这也意味着能够陪伴柳诗锦的日子不多了,必须得做些什么。
“夫人可想观赏河灯?”
李寄奴似乎总是能够精准地拿捏柳诗锦的好奇心,此次也不例外。
“河灯?”
柳诗锦果然上钩,李寄奴随即补充道:
“没错,待到夜晚,心愿便可与河灯一同飘向远方,夫人届时便可许愿了。”
柳诗锦兴致勃勃:
“那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这一招果然奏效,柳诗锦的疲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夫人莫急,需待夜幕降临方可放河灯,此刻或许尚未准备妥当。放心,晚间寄奴定会带夫人领略更美的景致。”
柳诗锦的好奇心稍稍收敛,平复下来说道:
“我很是期待。”
见她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李寄奴这才放下心来,但又担心她之前的疲态是真的疲惫所致,便嘱咐道:
“夫人下午好生歇息。”
日光透过窗纸洒入,照亮窗前的方寸之地,而其后方尽被黑暗淹没,宛如楚河汉界,界限分明。渐渐地,最后一丝日光也被黑暗吞噬。
夜幕降临。
这是故事即将上演的序曲。
柳诗锦步出房门,李寄奴已在院中守候多时,
“夜晚终于来临,夫人,我们边走边谈。”
二人并肩而行,手臂不经意相触,柔软的肌肤传递着温暖与默契。不经意的身体摩擦带来的亲密感,让他们无需言语便能感受到那份默契和爱意,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流,一种心灵的共鸣。
柳诗锦察觉到李寄奴靠近的手掌,干脆伸手握住,抬头望向他,
“领路之责,就交予你啦。”
到了河边,柳诗锦目睹百姓将成千上万的河灯推入河中,载着亡灵千里归乡,萤火点点,浮沉其间。
柳诗锦正看得出神,忽然感觉有人轻拍自己的肩膀。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李寄奴,只见他指着河边一处较为清静的地方,轻声说道:“夫人,这边人少些。”
柳诗锦点点头,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紧握的牵引力和摩擦感,跟随在李寄奴身后走去。
到了地方,李寄奴拿出一个河灯递给柳诗锦,语气像哄小孩一般:“夫人,给。放河灯时要小心,慢慢来,否则稍一松手,灯就会漂走了。”
李寄奴仔细端详着河灯,突然觉得今年栖云河的河灯制作得甚是精巧,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精致好看。等柳诗锦接过河灯的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其中缘由。
毕竟,今年的他不再形单影孤。
柳诗锦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河灯里的蜡烛,橙色的小火苗瞬间照亮了整个河灯。
李寄奴微笑着看着柳诗锦,提醒道:“夫人,记得许愿。”
随后,他们将水灯轻轻推入河中,任其在波光中漂泊浮沉。天色阴沉,本是孤独的烛火,在逐渐远去中与其他烛火相融,成为河流的荣光。这一盏盏微弱的星光,此刻承载了无数人的祈愿,这希望的光亮从人间升起,点亮了银河。
河灯,是追逐的梦,是回眸的等。
李寄奴思考片刻后,郑重地说道:“希望夫人永远开心,青春永驻。”
柳诗锦不禁一笑,扯了扯李寄奴的衣角:“我早已过了十八岁了。”
“那便是永远年轻美丽。”
河风拂过,李寄奴与柳诗锦的衣袂翻飞,发丝舞动,而河灯却稳稳当当,火苗依旧明亮。
柳诗锦的面容在飞扬的发丝中若隐若现,李寄奴凝视着,这是他此生都不想逃离的景致。
“李寄奴,你可知我许了何愿?”
当那比远方更远处吹来的风归于沉寂,李寄奴微笑着说:
“夫人聪慧过人,寄奴猜不透夫人所许之愿。”
“就算你示弱也没用,哼,我才不会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呢,说出来就不灵了。”
虽说如此,柳诗锦还是在心里又默默念了一遍自己的愿望:
“我希望这世界能对李寄奴好些。”
河灯已不成形状,被河水冲打得七零八落。李寄奴拨弄了一下灯芯,看着即将熄灭的火苗在水面上挣扎了一下,最终归于平静。
“夫人,我们走吧。菩萨已知晓夫人的愿望了。寄奴陪夫人一同回将军府,早些歇息。”
柳诗锦点点头:“谢谢你陪我,我很开心。”
路上,柳诗锦想起自己一直纠结的问题,便向李寄奴问道:
“李寄奴,你可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李将军有些措手不及,他只好退一步说:
“这……寄奴确实不知,夫人喜欢寄奴哪一点呢?总不会是因为寄奴对夫人好,夫人就认定寄奴了吧……?”
说话时,李寄奴忍不住偷偷瞄了柳诗锦一眼。
柳诗锦摇摇头:“当然不是。”
否定了他的猜测后,柳诗锦缓缓道出真相:
“我爱你,是因为你很好,而非只因你对我好。我爱你的平淡而不常、安稳却有力量,爱你如平波水面狂澜暗藏。”
言罢,她复问李寄奴:“你爱我哪一点?”
此问令李寄奴难以作答,他从未思量过自己钟情柳诗锦所为何因。
见李寄奴窘困,果不其然,柳诗锦轻笑出声。
凝视柳诗锦之笑容,李寄奴开始忖度。
我爱你,或因你若金色之夏日。
非也非也,我爱你,只因你是你。
非也,我爱你…
你笑靥如花,真像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