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女儿
罗霞岛主堂大殿上,从正威分岛赶来的秦毅然和姚宛之夫妇立于堂中。大殿一侧,还恭敬站立着一位中年样貌的端庄女子,正是姚宛之的师父,翠微分岛的孙琳欣长老。此时,除了这三人之外,唯有三位大长老坐于大殿宝台之上。
当岳仲宁长老问起秦萧使用术法之事后,夫妻二人并无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告知。
听罢,一头灰发的韩长老起身轻叹一声,对秦毅然说道:“为人父母对子女有所期许,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宗门当初订立此项律令亦非违反常情之举,而是为了避免年幼的孩子们因冲动或者执念任用术法酿出祸事,你身为宗门长老竟视宗门律令为无物,不能约束自己的行为,提前两年私自传授幼子功法,倘若引发祸事,如之奈何!”说罢,右手向后轻甩衣袖。
这位韩长老今年已是一百七十三岁的高龄,穿着一身宽大的棕色长袍立于堂上,虎目浓眉,多年的修行已磨去了青年时的锐利棱角,此时更像是一尊护法神祗俯瞰人间。
秦毅然身为宗门长老,对于宗门禁止十二岁以下孩童修习术法的良苦用心自是知晓的,此时,也因为自己的草率行为惭愧地不敢去看大长老的眼睛,俯身拱手道:“弟子惭愧,自知修心不足,甘愿领罚。”身旁的姚宛之也是欠身拱手,神色有些不安。
如果按照宗门以往的惯例,二人很有可能被废去一身修为,驱逐出岛,如此一来,他们夫妻二人不仅会从此沦为凡人,甚至将不得不和自己的子女分开,以后的岁月,一家人都只能隔海相望了。
主堂之上,一头白发的岳长老缓缓起身,略显欣慰地说:“好在秦萧并未任用术法,此次还救下了同门弟子,也是你夫妇二人教导有方。毅然,此次你违背宗门律令,不能轻饶。”随即看向姚宛之,接着说:“宛之,你虽然事先并不知晓,但是事后,你夫妻二人亦未将此事告知宗门,致使宗门未能对秦萧掌握修行功法一事做出妥善安排,无形中也增加了那些初入宗门的弟子可能面对的危险,亦是难辞其咎。”
听罢,姚宛之俯身拱手,诚恳说道:“弟子知错,请宗门责罚。”一侧的孙琳欣长老面露惋惜。
这时,岳长老看向姚宛之的师父孙琳欣,说道:“孙长老,此次邀你前来也是为了一并商讨此事,毕竟姚宛之是你的亲传弟子,我们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孙琳欣微微欠身,随即开口道:“我和宛之受宗门培养和照护之恩,感念于心。我们师徒相伴多年,宛之一直尊师重道,我对她也是寄予厚望,此次触犯宗门律令,作为师父,我亦难辞其咎,甘愿一并领罚。只希望宗门能够念及往日点滴,对二人的子女多加照拂,培养两个孩子早日成才。”
听罢,姚宛之微微动容,看向欠身立于一侧的师父,眼中既有感激也有歉疚,随即俯身跪拜下去。秦毅然也是向着孙琳欣长老躬身一揖。
孙琳欣上前扶起二人,仿若一位慈爱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一般,面露温情。
这位孙长老自从十二岁拜入宗门以来,一路曲折,历经艰辛,终成罗霞岛内为数不多的女性长老,六十三年的修行生涯中,一心向道,并没有家室子女,只收取了和自己同乡的姚宛之为亲传弟子,对秦馨更是喜爱有加。此次,见二人如此境况,也是一心想要为弟子争取一丝希望,不至于一家人从今往后难以相见,同时,多年的经历也使孙长老深知,如若想要帮到这对夫妻,一味的求情开脱定然适得其反,于是便有了方才的一席话。
此时,宝台之上,一直居于中位的男子面色平静,开口说道:“孙长老此番言重了,宗门律令也不是冷冰冰的条条框框。鉴于此次事件的功过是非,我就开诚布公,说出此次的处罚意见,供几位商讨。”
见众人并未开口,男子随即看向秦毅然,正色道:“秦毅然,你身为长老,触犯门规,私传功法,但念在秦萧并未随意任用所学术法,而且此次救助同门有功,遂撤下你的长老身份,逐你出岛,去往九州大陆海安城听候陈长老调遣,无召不得回岛。”
接着看向姚宛之,说道:“姚宛之,虽然你事先并不知晓,但事后,你依然知情不报,你夫妻二人亦未曾主动向宗门坦白此事,遂罚你在宗门翠微岛内闭关思过,十年内不得离岛。”
随后,又看向孙琳欣长老,语气略显缓和,平静说道:“孙长老,姚宛之这十年的闭关就由你费心了。”
孙长老微微颔首点头。中年男子随即又看向秦毅然夫妻二人,语气中似乎多了一分长辈的慈爱,缓缓说道:“秦萧年幼,既然已经掌握了修士术法,就不必继续作为外门弟子学习了,今日就安排其去往内门弟子居所,正式成为罗霞岛的内门弟子。”
最后看向众人,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后,皆无意见,而秦毅然和姚宛之听到秦萧并未受到牵连,并且已经可以成为内门弟子由宗门安排修行,皆是由衷生出一份感激,俯身跪谢。而孙琳欣长老则是一心挂念着秦馨,想到孩子即将和父母长久分离,今后恐怕难以相见,不免又替少女感到一丝悲戚。
……
一日后,秦毅然和家人以及几位相熟好友在罗霞岛港口分别,临行前,秦毅然将一柄白色枪缨的短枪交予秦萧,说道:“萧儿,此枪名为‘汉瞻’,由九天玄铁和水蛟之须所造,是一把世间罕有的灵器,使用时只需将灵力注入其中便会产生变化。如今离宗门大比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你要勤加练习,届时,它一定可以助你更好的发挥水性术法的威力。”
秦萧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短枪,抬眼看向父亲,眼神中有不舍、有悲伤也有歉疚。
自从那日火场归来,他幼小的心灵已经无数次挣扎着质问自己:如果当时自己不暴露功法去救人,如果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去寻求长老们的帮助,那么父亲就不会被罚离岛,母亲也不用闭关思过,一家人依旧可以时常聚在一起;但是,如果这样,那陆衍会不会……每逢想到这里,秦萧又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既然没有做错,那为什么结果却又让自己这么失落难过,仿佛那座屹立于心湖之中的巍峨大山忽然被神灵无情地搬走,从此只剩下空落落的一片,没了依靠,也没了欢笑。
秦毅然看着秦萧失落的模样,伸手轻抚儿子的小脑袋,随后,又弯下身看着儿子茫然无措的双眼,露出一抹微笑,郑重拍了拍秦萧的肩头,低声说道:“男子汉,爸爸就将妈妈和姐姐交给你了,要照顾好她们哦,下次见面,可不能垂头丧气的。”说完,秦毅然看向自己的大女儿。
此刻,这位一向气度不凡的男子竟也是极少见的显出一丝惆怅,温柔又欣慰的将秦馨揽入怀中。少女眼眶含泪,嘴上却是轻声说着安慰父亲的话语,秦毅然不禁微微动容,之后,便依依不舍的和自己的妻子告别,登上了去往九州大陆的海船。
落日的余辉伴着远去的孤影缓缓消失在海天之间,少女遥望着海船离去的方向,回想起书中那些令人神往的壮阔文辞,悄悄问自己:海的对面究竟是何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