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伟大的民族
荀敬昌说完,深深弯下了自己的腰。
鞠躬的姿势保持了近半分钟。
火种计划自从提出开始,在两院之间就饱受非议。
原因很简单。
华夏数据库是一个灾前才着手开始建设的全新意识大模型。
可行性有几成,无人知晓。
许多院士非常理性的分析过,在很大程度之下,或许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继承之后的年轻人身上,不如他们自己上手。
器官移植技术发展那么些年,仍面临着诸多问题。
而大脑,人类刚刚了解。
关于大脑的工程,自然可能存在着诸多问题。
荀敬昌作为两院的主要人物,他自然也知道院士们的质疑。
所以现在的他非常平和。
他完全可以接受退出和放弃牺牲,因为在如此天灾面前放弃牺牲的绝非是为了苟活,他们只是对技术的不信任。
所以是有情可原的。
若他们能把有限的生命用来探寻人类的出路,他同样也表示支持。
但偌大的会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他。
眼神从刚开始的惊恐、不可置信,慢慢变成了宁静和坚定。
会场之中不再迷茫,也没有任何质疑的声音传出。
只有两个迟暮的老人,缓缓举起了手掌。
荀敬昌恭敬的向两人致意:“李老,吴老,你们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就好。”
这两位老者都是火种计划发起人之一,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这最后做决定的时候,他们反而有了质疑。
李老目光复杂,有些惋惜和不忍:“敬昌,我认为捐献的年龄可以往后推推,比如五十岁起步,我认为会合适一些。”
“四十五岁的年龄,是我通过多轮考虑之后得出来的最合适年龄,李老您为什么会觉得五十岁更合适一些?”
李老道:“两院院士的年龄多是大龄,而年轻一些的,也大多是四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
“你定四十五岁以上,这几乎是要把整个中科院给掏空了,倘若国家数据库的方案有什么问题,那到时候连个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我也是这么认为,”吴老接着说道:“如果把捐赠年龄定在五十岁以上,那还能留下来两到三成储备力量,谐振波危机之下,四十来岁的院士们也能在灾难中坚持个数年,真要到了这个年龄也坚持不住的时候,再去捐献,也还是来得及的。”
荀敬昌听得出来,两位老人说这么多,其实就是希望他能放弃捐赠。
但他还是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国家数据库是经过检验的,换言之,这本来就是人类走投无路时破釜沉舟的做法。”
“如果连国家数据库的方案都失败了,那人类将再没有任何办法拯救自己的命运。”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捐献一代人,”
“至于您说的两院将无人可用,我也不太认同,院士之下还有杰青,还有优青,还有长江学者,他们都是两院重要的储备力量。”
“我们走了,他们就是两院新的院士。”
捐献年龄是不可能更改的红线。
说白了,他之所以把捐献年龄定在四十五岁,没有什么如他说的最合理的计算,单纯就是因为他今年四十六。
是,按照李老和吴老两位院士所说,四十五岁在谐振波危机后还能坚持几年。
可难道五十岁以上的院士,就一定会在刚开始就坚持不下去么?
如果捐献年龄出现了动摇,那将没有底线。
五十岁能坚持几年,五十五岁就一定不能坚持吗?
退到最后,导致的就是“似乎火种计划可以先搁置,等到坚持不住的时候再说”的和稀泥式结局。
这是荀敬昌所不愿意看到的。
火种计划本就是未雨绸缪,这件事情做的越坚决,越果断,越早,
那么留给年轻人的时间就会越多。
人类存活的机会才会更大。
如果等到大难临头再去着手,那人类能做的就只有书写自己的墓志铭。
荀敬昌的坚定,再次让会场之中安静了下来。
“人类最可悲的事情,就是总能为自己找好退路。可什么是破釜沉舟?就是不留任何倒退的余地。”
“现在所放宽的一切要求,在未来都可能是导致人类一败涂地的原因之一。”
“所以,既然要破釜沉舟,就要做到极致。”
所有院士看向荀敬昌,目光从宁静和坚定,逐渐变成了敬仰。
无数人在这一刻下定了从容赴死的决心。
决议用自己的生命,托举起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乃至全人类的未来。
如蝼蚁一般渺小的人类,此时散发着比任何星辰都要闪耀的人性光辉。
全场近两千名院士,再无一人反对。
荀敬昌再次问道:“如果不愿意捐赠的,可以现在提出,然后退出会议,接下来的内容可能会涉密,希望理解。”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平静道:“给大家三分钟时间。”
两千人的会场,寂静到针落可闻。
所有人松竹一般,昂立不动。
没有一人的目光中有着迟疑和犹豫。
这才是华夏真正可怕的地方。
五千年文明烙印下的信仰和精神,给一个民族塑造出了崇高的灵魂。
中外无数学者非常喜欢分析华夏这百年来的发展历史,为什么能够崛起。
他们提出了种种外因,丑国投在倭国的原子弹、沙苏的军事援助和工业援助、冷战格局下的左右逢源、世贸组织……
但他们都忽略了最主要的内因。
因为华夏非常擅长用一代人的牺牲,来换取数代人的利益。
这种莽夫一般向死而生的决心和信念,才是华夏得以成为唯一一个绵延五千年而未曾断绝的文明的秘诀。
才是新华夏得以崛起的真正原因。
此时也亦然。
在之前一切都停留在理论和猜想层面的时候,每一个个体所显露出来的都是最普遍的人性。
他们会质疑、会疑惑、会反对、会议论纷纷。
但当真正到了民族存亡的紧要关头,根植在内心深处的崇高的意念便会挤走卑劣的人性,占据主导。
促使他们放下杂念,从容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