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皆失

    又是一节物理课，程观走进教室。

    刚刚在办公室，老师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翔哥”，程观一眼看见还在和旁边的人打打闹闹的于昊，暗叹一声：“人才啊。”

    程观布置了几页练习册，然后便捧着一本《易经》，在窗前看了起来。

    当向尔做完习题抬头去看，程观在一圈光晕里，似乎整个人都镀了金，阳光滋润了他的皮肤，没有一丝皱纹，几根白发也愈发不清晰，在那一刻，她恍惚起来，他真的已经步入中年了吗？可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分明是一个活脱脱的少年郎。

    程观察觉到了某处的目光，望过去，是那个扬着高马尾的女孩儿，她的神情不像往常的冷漠，而是呆呆地凝视着她。他合上书，背着手，一步步走到她身旁，她立即低下了头。

    她的名字就在嘴边，可他叫不出来。

    他记得她第一次去办公室找他，那带着刺的眼神；他记得她吃饭时脸鼓得像仓鼠的样子；他也记得她跳绳时笨拙的动作，但她的名字，他好像忘了，短短一周，忘了。

    “你叫什么名字？”

    向尔一愣：我叫什么名字？才这么几天，他居然会忘掉？也对，我有什么是值得他记着的？他要教三个班，一百多个学生，忘了她一个，实属正常。

    想起程观每次亲切地唤王劲“王代表”，向尔都直觉得讽刺：给你办事儿的不是你的王代表，是这个你连名字都忘了的向尔。

    向尔把头埋得更低，气若游丝：“向尔。”

    程观听不清楚，又问：“什么？”

    眼前的女孩儿一下提高音量，几乎是低吼，带着些火气：“向尔！”

    程观神色复杂，没再开口，转身上了讲台。

    在这一刻，向尔的内心冰火两重天：既对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心寒，又感到气得脑袋发晕。

    她不能当面质问程观：为什么，我不可以是你的课代表，就因为你那套古板的“只选男生”的说辞？

    一件很小的事情，现在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收缩，隐隐抽痛。

    陆铭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隐隐猜到了什么，可又不愿去相信，心绪乱成一锅粥，执笔的手微微发颤，眼眶红了一圈。

    到了饭点，向尔一步一步地挪，似有什么压住了她，她根本跑不起来。别人已经吃下了大半碗，她才刚到食堂。她神情麻木，压根儿没细看舀了点什么，便找了个座位，饭送进嘴里，味同嚼蜡。

    老王看着向尔的反常，又看到陆铭空着的座位，揣测着：莫非因为乔知漾的那些话，让两个孩子心里不自在了？

    他端着饭，坐到了向尔旁边，试探地问道：“向尔啊，老师最近听说……”

    “老师我没早恋。”老王先前叫周曜去办公室，必然是打听了班里的情况。老王这么快来找她，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何而来。向尔无心继续听下去。

    “我知道你和陆铭都是好孩子，不过这样的谣言传下去恐怕对你们的影响也不好。这样吧，你暂时先和林北月同桌，你们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也能共同进取。”

    向尔明白，老王不是在同她商量，但她如鲠在喉，怎么也做不出回应来。

    老王又接着道：“时间长了，同学们就会忘掉这些玩笑话的。”

    一幕幕曾经的记忆涌上脑海。

    初一时，两个人刚坐同桌。陆铭看着向尔的一脸杀气，向尔看着陆铭的一脸冷淡，他们都以为对方很文静，于是谁也沉着声不说话。然而当后桌的谭宁一个屁嘣出来，向尔居然拍着手笑道：“感谢这位同学的礼炮，让我们开学第一天充满仪式感！”陆铭被逗得哈哈大笑，两个人这才兴高采烈地聊起天来。两个知己一见如故，欢畅无比，老王当时还罚他俩抄了一百遍的“入班即静，入座即学”。

    他们之间，何止是玩耍的伙伴，还是学习上的互帮互助好搭档。当初老王让同学们自选学习伙伴，组成同桌。两个人不假思索写下了彼此的姓名。那是一整年的同桌光阴。

    然而现在，一切竟没了转圜的余地。

    向尔别无他法：“嗯。”

    当向尔搬着桌子离开陆铭身边，陆铭眼里的惊诧无以复加。同学们大概都猜出来，这是因为乔知漾。

    乔知漾的脸上是胜利者的微笑：“呵，真是难舍难分呢。”

    许道池和于昊一同转过身，对着乔知漾摆了个口型：“沙笔。”陈烨更是竖起了国际通用手势。

    谢清泓把手搭在廖子忱手上，生怕他再次冲动。

    在这一天中，向尔觉得自己身在谷底。今天，比以前的每一天都难熬。以前，被别有用心的人栽赃，老师劈头盖脸的责骂，她哭过之后也就不放在心上；别人捏造的那些难听肮脏的谣言，她也左耳进右耳出，还笑呵呵地跟着自黑两把。可今天，她怎么做到轻松地释然。

    思绪越飘越远，飘出窗外，飘到山的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