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陈述报告
雷鸣爆响,赤霞横空。
一匹神骏异兽,背负李大狗两人,从丹枫林海之内跃上半空,四蹄凌空踏过。
这次无需经过山麓的内务楼,沿着山体由西向南,画出一条螺旋向上的赤红轨迹,径直去往位于山腰的外务楼。
外界呼啸的风声和雷鸣的马蹄,早被鹿蜀隔绝大半,清风入怀,脚下有数不尽参天巨木、奇石怪崖,如影而过。
也不知道下面有多少洞府修士,被这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惊得举头瞩目。
反正前面半空,不少出双入对的彩雀飞鹤,就被鹿蜀的气势惊的劳燕分飞。
李大狗亲眼目睹了一只蓝色孔雀,和一只硕大白鹤,晕头转向的撞了个满怀,齐齐落下了几十丈,才重新找回平衡,叽叽喳喳互相骂了两句,各自找寻之前的伙伴。
于是哈哈一笑问道:“它们看起来脾气不小,很通灵么?可以抓来当坐骑吗?”
之前路不平和鹿蜀商量的话,他可是听得分明,今天之后,就无法在搭乘便车来往了。
拿下鹿蜀之前,需得考虑一个备用方案。
路不平有些尴尬,这种慌乱的情况,只在上个月最初两天出现过,之后大家都习惯了他乘骑鹿蜀往来,虽然不太满意这种情况,看在神兽的面上,也都自动避开了这条路线。
料想他昨天接人的消息,已被大家悉知,一个多月的忍让,还以为今天不会再来了。
不料又出现这种鸡飞狗跳的事情。
于是稍稍调整了路线,在鹿蜀一声不太情愿的响鼻过后,避开了前方几座洞府,回道:
“鹤鸣山有一对白鹤夫妻,蓝山有一位孔雀大婶,都是化形数百年的前辈,自由出入阳山的白鹤、孔雀,多半都是他们的子孙和族裔,你要是能讨得他们欢心,征得同意之后,索要一只灵禽当坐骑,也不是不可以。
贸然去抓就不行了,特别是鹤鸣山的白鹤童子,身量虽小,脾气却大,我建议你还是考虑其他方案。”
‘化形数百年的大妖……’
李大狗瞬间放弃内心打算,不说自己能否讨得它们欢喜,就算它们愿意送出一只飞禽,多半也要自己去抓,他哪有这个能耐?
遂又问道:“你有什么好方案?这地方太大了,靠两条腿走路,随便去一个地方都需要走好半天。”
“两个方案,一是在学宫那边暂住一段时间,等你交流和阅读无碍,领取门派洗髓练气的功法之后,在秋风原勤加修行,早日做到御物飞行,自然无需考虑坐骑的问题。
二是等你功勋落实下来,应该会有不少奖励,届时加上我的积蓄,便可从门派豢养灵兽的师兄师叔手上,买一只钟意的坐骑代步。”
“听起来,都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事。”
李大狗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又不死心的道:
“你作为正式弟子,就没有坐骑配送吗?”
“有一匹云马,不过为了让让新入门的弟子,能够定下心来学习基础知识,都是在三年考核通过之后,才会配发,那时我多半已经能够御物飞行了,有与没有,差别不大。”
“他娘的……外门弟子没人权啊。”
李大狗吐槽一句,又好奇的道:“云马是什么灵兽,能飞行吗?”
“不能,它们是北地朔原的特产灵兽,并不能御空飞行,不过脚程甚快,数十丈的深涧高崖,也能一跃而过。
骑着它们,挑选合适的路线,阳山大部分地方都能去得,昨天在内务楼广场,你多半是见过的。”
路不平果断打消他的妄想。
前方的外务楼已经遥遥在望,李大狗只好放弃多余的想法,将昨日与路不平商量好的说辞,在内心温习了一遍。
鹿蜀蹄声如雷,早见得前方外务楼广场之上,有十余人纷纷侧目避让。
面对阳山的前辈神兽,一众门下弟子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有一种得见鹿蜀的庆幸,各自遥向施礼。
路不平依旧保持谦逊的态度,下来之后,向众人微微拱手表示歉意。
李大狗倒不是什么性格招摇的人,本想跟随路不平施礼抱歉,却不料众人的目光含笑,都在与鹿蜀和路不平无声招呼。
掠过他时,瞧见是一身外门弟子的青衣,也只是匆匆而过。
是以,他内心自嘲了一声,微微抬起了双手,顺势振了振衣袖,又自垂了下去,跟在路不平身后,一言不发迈步上了楼梯。
九层台阶之上,早有一位身着月白广袖袍,头戴乌木偃月冠,年月二十七八的男子,侍立等候。
只听到这男子和路不平,叽里咕噜的互相说了几句,反正李大狗也听不懂,倒是看见那人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惊讶,变成对李大狗的好奇。
而后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路不平道谢之后,带头往东侧走去。
李大狗转身之前,匆匆往里面瞥了一眼,只见得无灯自明的宽敞大厅四壁,挂满了一枚枚长约四寸,宽约两寸的各色玉牌,由上而下,大致以红、绿、白三色排列。
回头瞧见方才与路不平说话的男子,还在微笑的看着自己,李大狗嘿然一笑,也不管对方能否听懂,用州来的薛国官话,道了声谢,跟上了路不平的脚步。
这恢弘庞大的外务楼,虽然是一座颇具古风的独体建筑,里面却别有洞天,两人从东侧第三座门进入,又跨过了两个院落,来到了一处房门开启,装饰素雅的客堂房间。
未等他们敲门询问,里面已经传来了一个清亮爽脆的女子声音。
“都进来吧,坐……”
用的是中洲雅言。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此,还没见到里面是谁,听到这么个干脆利落的女子声音,都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
李大狗自然听不明白,路不平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道:
“一起进去。”
两人跨过门槛,绕过了一座轻纱绣彩的仕女舞剑屏风,就看到里面一张洁白的桌案之后,坐着一位外貌不到三旬,颇显英气的裙装女子。
只见她身着一套橘红金黄的开领广袖束腰云边裙,头插一对金翅飞鸟的点朱宝钗,稍显狭长的脸上不施铅华,长相虽不艳丽,却自有一股端庄大气的爽利气度。
此时,见他们两人进来,用一双清澈的杏目打量了他们一眼,而后示意两人坐下。
路不平用手肘,暗暗顶了李大狗一下,上前两步行了个道门揖礼,用还算流利的中洲雅言道:
“弟子路不平,见过师叔,此次前来有一要事汇报,多有打搅还请见谅。”
李大狗这次很有眼色,对面之人,一看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于是学着路不平的样子,默然行了一个道门揖礼。
裙装女子嗯了一声,起身回了个半礼,坐下道:
“既然我领下了这个职务,所有与之有关的事情都是分内之事,何来打搅与麻烦,坐下直说便是。”
路不平依言坐下,旁边无话可说的李大狗,早就想坐下了,此时见了自然有样学样。
坐姿端正的路不平,隐晦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禀报…禀报师叔,事情是这样的……”
“我姓张,弓长张……”
“是……”
路不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去年九月初时,我身边的这位李师弟,回家乡与父母道别,得知家乡的河湾之内,尚有鳄鱼阻道,出于急公好义之心,不顾危险,下河斩杀了几只大鳄……”
“你和他都是州来人士?”
张姓女子突然会出言打断。
路不平微微愕然,很快想明白了,是因为自己的口音,让她看出了身份来历,于是不以为怪地回道:
“是的,我们都是州来襄国人士……”
张姓女子再问道:“他是你的侍从弟子?”
“是的。”
路不平点头。
“嗯……,我也出生州来…”
张姓女子应声之后,将清澈的目光转向了李大狗,开口道:
“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就由你自己来说吧。”
话语简明扼要,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感受,且用的竟是纯正的襄国官话。
坐下之后,一直强行按捺住好奇之心,以确保自己不会贸然使用侦察技能的李大狗,听到这句熟悉的话,禁不住有些意外,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路不平。
张姓女子见了,微微皱眉,再度开口道:
“你如实说就好。”
语气之中,颇有一种鼓励的意味。
李大狗思索了一秒,觉得对方应该是怕自己语言不通,导致路不平在转述事情的时候,会将一些有利的话语,瞒过自己,放到他的身上,以至于让自己的利益有损。
明白此节,心中虽然有些怪异,却不禁对这裙装女子的感观,大好起来。
于是清了清嗓子,组织一下了语言,道:
“去年九月初时,我回家乡与父母道别,得知家乡河湾尚有土龙作恶,于是叫上了几个乡里的青壮,一起乘船设诱,将它们斩杀干净……”
颇为相似的开头,并没有改变张漪如对自己决定的看法,接着听李大狗讲述道:
“正好当时有商旅行船经过,收购土龙皮肉筋骨,我下水取皮割肉之时,察觉土龙盘踞河湾的水温有些异常,十月深秋之际居然不见寒冷。
所以夜半之后再度入水,从河湾淤泥之中,摸取了一颗鸡蛋大小的湛蓝珠子,珠子出水之后,河湾的水温就变得正常,我觉得它有些奇特,就拿一个锦囊装好,一直带在身上……”
话到这里,张漪如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如指头的白玉色事物,手掌一翻,忽得变大,放在桌案之时,已经变成了一枚通体洁白如玉,两面却无法照人,巴掌大的镜子。
李大狗眉毛微微一挑,想起了从时阚身上,掉不下来的那些事物,也都是一个个如指头大小。
昨日和路不平乍见交谈,有太多的话能说,也有太多的话不能说,倒把这个问题给忘了。
等回去之后,可得好好问问……
如此想时,只看到对面女子的一根手指,往微微下陷的白玉镜面上点了一下,一阵水纹般的波光闪过,白玉色的无光镜面,突然变成了月色般的皎洁,里面画面急转,一息过后,定格成了一张鸡蛋大小的蓝色宝珠画面。
路不平瞬间明白了对方手中的法器,多半与隔壁蔡师兄墙上,悬挂的灏月法器类似。
张漪如抬头看向李大狗,神情不变的问道:“是这个东西吗?”
李大狗认真看了一眼,镜中展现的珠子,除了在颜色上比温玥珠淡些,外形上居然找不出半点区别,于是点了点头。
“几乎一模一样……”
“甚好……”
张漪如表情郑重的赞许之后,左手抓起桌上镜子一挥,啪的一声,自动悬挂在了右边墙壁。
犹如皎洁夜色般的镜面,倒映着屋内的三人和他们周围的陈设。
“此镜将记录我们的谈话内容,能保存一甲子时间。”
见他们没有异议,然后展颜一笑,略显英气的脸孔,也变得明媚大方,对两人颔首赞许,直言道:
“方才那颗蓝色珠子,名叫温玥珠,是上等的水行灵物,修士开元化府之时,可用于炼化为水行本命物。
大江大河的河伯水神,日月采集一丝一缕的水运精华,百十年方可孕育一颗,此外,水运浓郁的瀚海湖泊,得天独厚的水族精怪,也可自然孕育……”
话到此处,路不平和李大狗都觉得,事情好像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不由越发庆幸,没有私自查阅资料,自行取回的打算。
否则,没遇上紫阳山修士自然大赚,可要是遇上了埋伏,岂非十死无生?
果然,张漪如身体微微前,表情认真的问道:
“据我所知,襄薛之地,除了一条滦河两座湖泊,能够自然孕育此等宝珠,其余水系,并没有足够的条件孕育出水行灵物。
而滦河与渌水、白浊两湖,都有我们管辖册封的水伯正神,他们也绝对没有这个胆子,敢私相授受他人。
所以请你仔细陈述一下,那条河流的位置和状态?或许,很有必要组织人手,去那里探访一番。”
李大狗愕然,老实说,当初捞取温玥珠后,他也在那水湾上下仔细搜寻了一番,可是除了臭气熏人的鳄鱼粪便,污秽不堪的淤泥,乃至一些残骨碎渣之外,并没有其余发现。
至少在他使用系统的侦查功能,仔细探索过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于是李大狗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仔细回想起,记忆中那条河流的所有信息。
奈何,思来想去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收获,于是,便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一讲的出来。
张漪如没有看出他有什么隐瞒的意图,沉思了两息之后,并没有追问其他细节,于是,再次颔首道:
“好,你继续说,将温玥珠带在身上之后,发生了何事?”
李大狗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并不习惯一板一眼的坐着,陷入回忆般道:
“我收好温玥珠后,道别家人,携带好指引符箓,汇合了同伴……”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思索着要不要将黑风山附近,路遇黑衣女鬼的事也一起禀报一下,省的这事一直在任务栏里挂着,还要提防以后出去会遇上她的上司与伙伴。
只是对上前面这位裙装女子的清澈目光,李大狗还是觉得正事要紧,于是继续道:
“汇合了同伴之后,一路直奔阳山而来,期间几次道逢大雨,我慢慢察觉,只要身上携带那个珠子,练功打坐的时候,就会有奇特的效果。
可以让我的内功精进更快,韧性更强,后来我又发现,只要将它置入水中,我在旁边打坐效果会更加显着……”
“水行灵物可润泽经脉,滋养神魂,你有这种感觉并不算错。”
张漪如解释。
李大狗默认了她的说法,内心开始有些紧绷,接下来的述说,将涉及是否会被人看破的关键,虽然路不平此前告诉过他。
低阶修士在不备之下,是有可能被武林高手击杀,他还是有些担心。
于是,小心的打量了一眼对方的神情,只见对方线条不够柔和的脸上,恢复了此前的恬淡自然,完全没有询问废泊镇河流情况时的郑重。
心中稍微放松,依照之前与路不平一致的讲述,道:
“那一日行至丹涂安阳境内,我于子时夜半外出练功,正值紧要时刻,突然听得半空有人呼喊。
我急忙收功,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三十丈外,有一团氲氲水雾,里面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若非在此之前,见过韩师兄凌空而立的英姿,只怕心神失手之下,定要大伤元气。”
张漪如神色有些变动,但并没有出口插言。
李大狗稍有停顿,见对方没有询问的举动,只好接着道:
“既然知晓对方是一名法力高深的修士,我便按下了抵抗的心思,与他交谈了起来,那人透露了温玥珠的名称,并没有说其它的效用。
不过我当时太过紧张,一直把它忘记了,刚才您告知我后,才想起来,后来他又言说,自己是本门止阳峰的修士,姓薛……”
“你等一下……”
张漪如还算从容的神色,顿时一变,出言打断了他的讲述。
转头看了路不平一眼,见他们神情有些紧张,遂作解释道:
“你们稍等,我需要发一张传音符。”
见他们神情依旧紧张,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又出言宽慰道:
“你们放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会秉公处置。”
李大狗嘴巴张了张,想要告诉对方,那人在之后的交谈之中,言称自己并不是真的阳山修士,可见那裙装女子,已经取出了一张淡青色的符箓,将要施法,遂又闭上了嘴巴。
只见她左手两指捏着符箓一角,往眉心位置微微一贴,一阵微弱的青光闪过,一息时间便已拿下。
而后,将这张淡青色的符箓,摊开放在手心,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符箓发出一阵青光,从她手心自行飞起,唰的一声钻出门外不见。
李大狗一脸好奇,禁不住用目光追随符箓直至门外,回过头时,就看到这位裙装女子,正用清澈的双眸,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略显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李大狗转头看见了目不斜视的路不平,心中暗骂一句,
‘这小子,多半知道传音符的作用和效果,居然也不像我们展示和介绍一下……’
当下就要说出时阚并非阳山修士的内容,只是他刚一张嘴,又被前方的女子打断。
“事情涉及到了本门弟子,为了避嫌,不能在只有我一人的情况下,继续陈述……”
李大狗心中汗颜,正阳山的制度看起来居然如此规范,按说是件好事,只是现在怎么把事情弄得越来越严重了?
这让我之后怎么撒谎?多一个人只会多出一份被看破的风险……
只是,见对方表情严肃,他也只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