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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以武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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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华清冷,西风爽朗,夜已经深了。

    李大狗常服蒙面掠出客栈,径直去往县衙方向,不多时,便看到一座青砖黑瓦的四进院落。

    院落占地颇大,修缮也还勤勉,显然这襄国是没有‘不修官衙’的习俗。

    只见那县衙大门之前,蹲坐一对石狮,其后处,左右各有一个石墩,石墩上面竖有木栏,一置水火棍,一置鸣冤鼓。

    铜钉锃亮的黑漆大门上方,有一面‘申县县暑’的金字匾额,门楣左右挑着两只灯笼,烛火映照下,是一副木牌对联。

    上联书曰:奉君命来守斯邦,两度蝶飞,只求对头上青天,眼前赤子。

    下联书曰:与其民共安此土,六年鸿爪,最难忘山间白石,林下清泉。

    四十四个烫金大字,飘逸有余,端庄不足。

    这般附庸风雅的做派,看得李大狗直皱眉头,想起那县令拍脑袋般,突然而来的疏浚河道,心中自然浮现出一个喜好袖手空谈,不务正业的官员形象。

    不想惊动里面更卒,李大狗沿着围墙绕至四堂后门,越入墙内,寻到县令住处,用破伤风切断门闩,推门而入。

    昏暗月光之下,屋内醒目的是玲珑雕饰的窗扉隔扇,左有一扇岁寒三友的彩绘屏风,松梅苍劲盘卧,绿竹挺拔茂盛。

    右有一套楠木雕花的书写桌椅,上面摆放着笔架文书,镇纸砚台等物,桌案两端各立桃花灯烛一盏。

    物虽不多倒也颇具简雅。

    屏风后的罗衾床榻之上卧有一人,素衣披发不见面目,正值睡得熟了。

    一个侦查发出,如实得到三行文字。

    钟勍

    申县县令

    兴安五年三甲同进士

    李大狗默然一笑,觉得这个侦查技能,颇为有趣。

    既然目标已经确定,他也不着急了,关好房门来到桌案之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火折,拨开帽盖吹了吹,点燃了两支蜡烛,收好火折,摘下腰间横刀放在桌面。

    然后好似此间主人般,面向床榻,从容安坐在灯挂椅上,左手指尖轻叩桌面。

    咚咚几声闷响,惊醒了睡梦中的县令,初时两眼微睁尚且朦胧,只是灯光一照,见到桌前坐着一个人影,这才猛然抬头。

    一个翻身坐起,就要大喊。

    李大狗早有预料,左手将横刀往前一推,抢先一步开口说道:

    “钟县令不必惊慌,某虽不请自来,倒也不是非要害你性命不可,三甲同进士,那个‘同’字虽然不太好听,总归还是皇榜挂名的文人,不忍见辱刀剑,某不过是有些话要和你说,如果你不想听,我也大可不说就是。”

    话虽轻缓,语中威胁之意,县令自然听得分明,自己要说不想听来,对面之人只怕立时就要白刃相加。

    将要出口呼救之语,强行咽下,至于那‘同进士’的取笑之言,更是当没听到,长吸口气,镇定说道:“你……呵,阁下掌灯以自明,叩桌以示警,想必也是那邵镶、冯耀般的英雄人物,不知夜入县衙有何见教?”

    要是换了半月之前,李大狗还真不知道邵镶、冯耀是何人物,得亏卫殊仰慕江湖豪侠,这些时日以来缠着他,问了不少江湖逸事。

    交谈之中,听他提过这两名字,李大狗也不在意脸皮,一问才知,这两人竟和赵、汉的豫让、郭解一般,是这周来之地,入过史书列传,从而流传千古的忠臣侠士。

    此刻这两名字,被钟县令用在自己身上,自然是想要道德绑架,李大狗怎会上当,于是哈哈一笑,道:

    “钟县尊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也将某看得太重,高帽子的话,就不必说了,我自蒙面而来,早有快意恩仇,杀人远遁的打算,又怎会拿邵镶、冯耀两人自比,你还是将这心思好好放下,我们才好说话。”

    钟县令听他口气,年纪尚轻,虽然句句不离打杀,却好似随口闲谈一般,实在拿不定对方心思,只好试探说道:

    “既然如此,不知这位少侠有何话说,总不会是囊中羞涩,求些俗物盘缠而来?”

    须知这同进士就和那如夫人一般,向来好听不好说,是以他在这申县上任以来,就没有与人说起过。

    虽然瞒不过其他有心之人,却也不是一个普通江湖中人,能够一言道破的。

    李大狗也没心思去猜测他的想法,直言说道:“县里传闻下月开始,就要清淤治水,疏浚河道,不知县尊以为,这个决定是否太过仓促?”

    “阁下深夜来访,就为了此事?”

    钟勍一呆,对方蒙面而来,他有想过好几种的可能,诸如冤假错案,受贿索贿,乃至打劫官仓,却没料到这人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莫非有官场同僚,不想让自己有此政绩?

    他的思路还没理清,李大狗已经反问,“有何不妥?”

    “自然没有。”

    钟勍松了口气,觉得事情有所转机,遂接着道:“清理淤塞以深水,扩充河道以通船,本就是地方县令该做的事,就算有些仓促,也是无伤大雅。”

    “好一个无伤大雅?”

    李大狗一声冷笑,讥讽道:“县尊大人貂裘暖被,茶余饭饱,自然说的倒是轻松。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为此落得家破人亡?

    只说那采石场里,有三百多名力役,本该月初就要释放归家,却因为你的仓促命令,以至于现在还被滞留在那。

    而他们所携钱粮早已耗尽,在这秋末时节便是想找一些山货果腹,也是艰难,一个个嗷嗷待哺,几欲油尽灯枯,又怎能再做清淤浚河之役?

    届时只怕不被冻死,也要饿死。”

    “我在月初就已下发命令,有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们通知家人送来钱财衣服,都是本地乡民,为县里出些力气,算不得什么大事。”钟勍对此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自己性命有了保障,大为放心。

    “据我所知,县里的监工衙役,害怕他们聚众闹事,依旧将他们阻在采石场中,不让他们和其余征调之人有所联系,更没有让他们联系家人,送来衣食钱财,不知县尊以为如何?”

    李大狗见他侃侃而谈,脸上本来还有一丝害怕的表情,此时也无,不禁恼怒,语气也变得严厉。

    “只怕其中有些误会,不如这样,明日一早我就赍发一车粮食过去,再让他们写信归家,送来衣食钱粮。”钟勍将散乱的头发,往后理了两下,大概是衣裳单薄,抖了抖身子,将被子拉高了些,叹口气般,自顾说道:

    “至于清河之役有些死伤,也是应有的事,大凡徭役征调,从来不会例外,我非圣贤,也不能免。”

    李大狗默不作声,想要让他异地而处,站在百姓的角度有所考量,只怕是不可能了。

    钟勍见他沉默,略有思索,转而又道:“不过少侠既然为那三百力役而来,我也不会让你空走,届时河道完工,我会给他们签发文书,来年也能免役,不至于让他们白干就是。”

    李大狗叹了口气:“圣人有言‘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看来钟县令非但出身优厚,早已不见百姓艰苦,就连圣人教诲也早忘了。”

    钟勍呵呵一笑,觉得这人太过天真,虽有心中不屑,还是客气得道:“少侠说笑了,今时不同往日,倘若万事皆循圣人之言,则万事不能成也,我为地方长官,又岂能袖手空谈,因言费事?”

    李大狗总算明白过来,自己作为一个武夫,万万不该和文人讲什么道理,因为自己认同的道理,在他们眼中根本就不存在。

    本该还要和他分说,那三百力役大半家资已空,就算写信归家,也难完成清河工程,现在看来,大可不必。

    于是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只再说一句,倘若我有听闻,有一人因此次清理河道而死,某必取你项上人头。”

    话音未落,已经站起身来,手提横刀,出了房门。

    然后,缓缓转身,在钟勍气恼和不解的目光中,拔出横刀。

    一刀斩出。

    如月刀光,急射而出。

    掠过两盏灯火,闪至钟勍耳边不见。

    钟勍只觉耳边一凉,骇然呆滞,回过神时,灯光早灭。

    暗淡月光下,门扉洞开,那人也已不见。

    颤巍巍伸出左手,摸了摸耳边,耳朵虽在,头发却是少了半边。

    “以武犯禁的贼子,果是好胆…好胆…”

    惊怒之下,咬牙切齿,又怕对方没有走远,“贼子”两字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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