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生意兴隆的棺材铺子
五更平旦之时。
麻叶城西门外不远的一个铺子，七八盏灯火照的通明，刀刨斧凿锯木钉板的声音，响个不停。
往常夜里连个鬼影都没有的棺材铺子，现在居然通宵达旦，热火朝天，连平时家里都不舍得用的牛油蜡烛，在这铺子里也点了好几根，听说是张员外家送的。
“大伙儿加把劲，做完张员外的委托，老邓我请你们喝酒听曲。”
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放下手中大斧，两条粗壮胳臂，抱起一块已经有雏形的厚实木料，放到一个伙计身前。
双手刨板的伙计满头大汗，一身木屑，也不给他搭把手，显然累得不轻。
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伙计，一手握锤一手持凿，正在凿槽做卯，这同样是个细致活，卯榫之间若是合不严实，难看不说，必然需要多费些桐油。
一间铺子五个人，五短身材的粗壮汉子自然是棺材铺的老邓，老邓其实并不老，不到五十。只因做这行的忌讳客人年轻，所以自从他开了这家铺子，便被人称作老邓。
据说他还开了一家打制粗条板凳的家具铺子，只是大家觉得晦气，所以生意一直不好。
四个伙计中刨板凿卯的林李二人，是棺材铺的学徒，另外一个锯木开料的年轻人是家具店的学徒。
剩下那个刷桐油黑漆的中年汉子，据说是切砖刷墙的瓦匠，最近棺材铺生意红火忙不过来，就被老邓临时拉来刷油漆。
据说还是老邓亲戚，这倒很有可能，换了别人只怕不愿意来干这等差事。
偏生这人喜欢仗着自己年岁大，爱挑三人毛病，不是板子毛刺太多，就是卯榫空隙太大，塞的碎料不规整，抱怨让他刷不平油漆。
其实无非就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怕别人念叨他，便先说别人的不是，这时听到老邓说请他喝酒听曲，顿时直起身来，一双沾满油漆的乌黑大手，虚握两下开心大笑，道:“老邓豪爽，赵家帮子的戏曲我可是好久没听过了，那小花旦的嗓音身段，啧啧，那叫一个好。”
“哈哈，你小子不老实，小心我告诉你婆娘，让你半个月上不去床。”老邓那缺了半个指甲盖手指一点，玩笑打趣，通宵达旦也不见疲态。
“嘿，到时候着急的可就不是我了。”瓦匠黑黝黝的面孔一脸淫邪笑意。
“哈哈，大家先干活，我去给你们取壶淡酒解渴。”老邓见他叉起腰杆。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赶紧打住。
“呵，就老邓那小气劲，要他请客，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见老邓转身走开，小李放下锤子，活动一下手臂，面有不屑。
“小心凿子刮我胳膊上。”小林微微缩手，没好气道:“我只想早点休息，最好月底能得一串铜钱。”
“我们通宵达旦给他干，不多给两串铜钱就说不过去了，想要休息却是难，只张家的生意忙完，还有其他人呢。”小李凿子一收，轻轻敲着板凳，神秘兮兮的道:“你说这张家一口气定下八口棺材，死得人可真不少。要是再来这么几次，还不得绝户了。”
“你知道个屁，死的又不是张氏本家的人，他张员外四夫人娘家表舅爷家的表亲，据说叫什么梅园李家。”小林继续刨着木板，头也不回。
“你说这么远的亲戚，还理会个啥劲，一百八十两，足足一百八十两，我要是有这钱，都可以买一坐二进宅子，再把俏花旦赎回家了。”手中凿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板凳，眼神飘忽，多半在想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我说你知道个屁，原来你连屁都不知道。张员外多精明的人，愿花一百八十两白银，还把自家老宅收拾干净停尸，那李家多大家业还用猜吗？”小林不屑一顾，继续忙着手中活计。
心中嗤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赎俏花旦，以后开个棺材铺子，就能养得起见过世面的美人儿？戴绿帽子是小，害了性命是大。”
小李自然不清楚对方内心取笑他的想法，也不生气，凑到小林身边笑道:“嘿嘿，听说北街那场厮杀，心肝脾肺洒了一地，好几人的肠子都能打结在一起……”
小林站起身，赶紧打断，“你他妈闭嘴，老子瘆得慌。”
“你个打棺材的，还怕死人？我跟你说……咳咳”小李还要再说什么，瞧见老邓提了一个酒壶过来，赶紧装着咳嗽，抓起铁锤继续开槽凿卯。
“来来来，大伙喝碗淡酒解解渴，再干半个时辰就休息。”
老邓一声招呼，几人放下手中工具，手也不洗，坐在一块没刷漆的底板周围，一起喝酒聊天。
碗里自然不是什么好酒，又淡又苦，聊天的内容除了女人，也离不开北街那场厮杀。
五人谁也想不到，隔壁堆放木材的房梁之下，会有今天北街厮杀的主角。
隔壁一间屋子，堆满了阴干好的木材，有松有柏有楠有柳，除了圆木还有不少开好料的，满满当当差点挨到房梁。
在看不到的最里面，几根粗木上摆放着一副用水曲柳打造的厚重黑漆棺材。
这是老邓刚刚开店之初，亲手为自己打造的棺材。因为带他的师傅说:
“做我们这行的，别人难免觉得晦气，客人上门纵然我们不笑，说不得心里也会猜想我们是在偷乐，所以干脆先给自己打上一副棺材，既是招牌也让客人心里好受一点。”
老邓觉得师傅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开店之初还没接到生意，就先给自己打了这副棺材，八十年上好红曲柳，十二斤青矾黑胶漆。
开店越久见得客人越多，他就越觉得师傅说的透人心。所以那幅棺材足足在外面摆了十年，全县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这件事，才收进堆料房里存放。
现在这具布满灰尘的棺材上，霍然有几个新鲜手印，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自然就是李大狗。
此时他伸出右手轻轻地叩了叩棺壁，压低嗓音道:“既然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
棺盖缓缓升起，一只血迹斑斑的手伸了出来，推着棺盖慢慢打开，几十斤的分量居然只发出轻微声响。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面色苍白，黑衣破烂的人，从里面坐了起来，剑眉星目，鼻梁坚挺，霍然是秋仇。
李大狗抬头看了一眼刚才自己房顶，那里有一个自己刚刚揭开瓦片留下的孔洞。
“哎！这人啊，要是长得好看，连扮鬼都扮不像。”李大狗摇了摇头，不知在感慨什么？
“你还能怕鬼？”秋仇嗓音干涩，像是个破风箱。
“当然怕了，以前我就遇到一个女鬼，现在还一直担心说不定对方什么时候，就会来找我麻烦。”
“呵，你倒是个实在人，有酒没？”秋仇一笑，嗓子干得难受。
“没有，据我所知你并不喜欢喝酒。”李大狗有些奇怪，提起了手边食盒。
“酒能解渴，也能消愁。”秋仇语气颇长。
好一会儿，李大狗才点头道:“过几天吧，我请你喝酒，只要你还有兴致，我们喝个痛快。”
“现在只有肉粥和药汤。”他打开食盒，药和粥都已经冷了。
“这么晚，从哪里买来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赶紧吃吧。”李大狗摸了摸怀里，里面只有一个黑布包裹的玉盒，一锭银子没剩下。
“好”
秋仇很干脆，一口喝干那碗黑乎乎的药汤，几下吃完一大碗肉粥。
“药太苦，粥不错，肉烂米香鲜香中带点微甜。”秋仇抬起手臂，想擦下嘴角，闻到衣袖一股腥臭味，又默默放下。
“不好意思，忘记给你买衣服，药是我煎的，火候没看好，也多见谅。粥是朝夕食铺买的，若是你喜欢，下次亲自去一趟，现吃比外带味道好，热的也比冷的好。“李大狗不紧不慢，很有耐心。
“朝夕食铺，好名字，我记下了。”
李大狗接过空碗，盖好食盒，身子微微躬起，手里拿着两片黑瓦，就要把孔洞遮住。
“等等，你就不想问点什么？”秋仇微微愣神。
“不需要。”
“你没什么要问的，我有，刚刚我问过有没有酒。”秋仇嘴角轻笑，接着道:“现在我还想问点其他问题。”
“你说。”李大狗停下动作，微微点头。
“我的伤势很重，就算有名医救治，也需要十来天才能恢复到现在的状态，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秋仇实在好奇，他对自己的伤势自然清楚。
李大狗早有腹稿，道：“我修炼了一门比较特别的内功，能极大得催发人体生机，对疗伤特别有效。”
秋仇疑惑道：“以我观之，你的内力走的是刚猛路线，实在看不出还有这种效果。”
“你当然没看错，只是从来没人说过，只能修炼一种内功，至少我练得还算不错。”李大狗呵呵一笑，接着道：
“所以啊，你以后得多巴结我一点，吃饭喝酒主动结账，有好看的姑娘也记得帮我介绍。我这人长得普普通通，不多介绍几位姑娘，只怕很难脱单。”
秋仇呵呵一笑，“很少有女人在意男人的长相，你大可放心。”
“你这人长得好看，大概是不知道普通人的烦恼，你是没见过某些颜控小姐姐，长相平凡的男人，连搭讪都是骚扰。”李大狗莫名有些沮丧，好人卡他是真拿过，而且不止一张。
“随意搭讪女子，确实有骚扰嫌疑，不过这世间男女，大多数结婚之前都没有见过对方，其后也少有嫌弃男方长相的，倒是有不少男人显达之后多次纳妾。”
大概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望着李大狗这张毫无特色的脸孔，秋仇难得在男女之事上多解释几句。
“有道理，俗话说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这话我一直不太信，想不到应在这里，看来我是来对地方了。”李大狗高兴得差点要拍大腿。
见秋仇还想再说什么，李大狗赶紧开口道:
“好了，我还有点事要做，你安静得在棺材里躺着，我这里为你准备了一些肉干和水，若是没人打扰，最好晚一点揭棺而出。”
说完也不看秋仇气恼的脸色，把两个袋子塞进棺材，半躬着站起身，捏住两块瓦片放回原处。
本就暗淡的材料间，立马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只是五指虽然看不见，秋仇的眼睛却像是在发光，李大狗再次蹲下身子，道：“要我帮你把盖子合上吗？”
“不用，我想透透气。”秋仇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生气。
李大狗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我先走了，要是你明天晚上还在这里躺着，我会带食物过来看你。”
“有什么想吃的吗？你知道的，我有很多钱。”李大狗最后又问了一句。
“没有……”秋仇嘴唇动了动，有些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李大狗挥了挥手，猫着身子，蹑手蹑脚爬出了这间塞满木头的材料间。
这地方当然不是他自己找到的，而是离开巡捕衙时，那位金鹰捕头用高深的传音入密告知他的。
他也没有学过什么催发人体生机的内功，只是花了六万一千多的经验，把自己的等级升到了十八级。
在这个过程中，依照之前的尝试过的方法，把一部分蕴含生机的力量，引导进入秋仇体内，这才使得他那破损严重的经脉，和遭遇重创的身体，得到滋养和修复。
目前看来效果还算不错，起死回生自然不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看着“经验：746\/”这行数字，实在让他感到肉疼，不过五个等级就让他的经验，再次见底。
好在印证了疗伤效果，不然他以后都没动力提升自身等级了。
回头再次望了一眼，点着油灯蜡烛的棺材铺子，李大狗微微叹息，“接下了的日子，那几个学徒多半没得休息时间了，这间铺子的生意，注定会忙不过来。”
然后头也不回，和之前一样，绕向南门，跃入麻叶城里。
黑暗中的秋仇双眼明亮，静静地想着心事，听着隔壁的喝酒交谈，直到刨木凿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慢慢停下。
天色将明，他把棺材盖子慢慢合上，躺了下去，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右手触摸到熟悉的剑柄，长剑依旧锋利，却没了剑鞘。
秋仇微微叹息，似感慨，又似下定决心。
“他以性命相救，我便以死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