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听得到
春节前一天,宋望的妈妈回来,她张罗着做了一顿饭。奶奶拿到钱,脸色也好看一些:“小望考试全班第六,人老张家外孙子原来和她在一个班,现在都第二了,下课回来还跟着去田里……”
爷爷出来打个岔:“今年给小望买衣服没?”
“我买来了,在袋子里,明天给她穿上。”妈妈说。
宋望晚上搬个小椅子在阳台上写作业。南方的冬天没有那么刺骨,她身上盖着小毯子,就着月光摸黑做题。外面有人拿着一根点燃的香在放炮仗,嘴里还喊着快跑。这种那么晚了还能出门玩的情况,只有过年才有特例。
到了快十点,就有人开始放烟花。她合上本子,看见上面的一串数字,用铅笔在旁边写了句新年快乐。
正是懵懂年龄的时刻,只要有其他事情做,关于苏阑安,宋望也是很快就抛之脑后。
宋望的姨妈带着儿子回家过年,表弟就比她小两个月,关系很好,也会经常吵架,但当天就能和好。
“宋望,我的炮仗肯定比你的响。”
“你要叫我姐姐。”
“宋望。”
两个人吵的面红耳赤,谁也不能说服谁。都嘟着嘴回家吃年夜饭,一家人也见怪不怪。
客厅被爷爷用块布遮起来,还打开了取暖器,整个屋子特别暖和,宋望把身上的小毯子分了一半给表弟:“姐姐要照顾好你。”
表弟小脚一蹬:“我不冷。”
春晚刚进行一半,宋望和表弟就互相靠着睡的香,大人只好把他们抱回床上睡觉。
……
天还没完全亮,宋望就被门外吵骂的声音惊醒,她辨别出嗓门最大的是奶奶,还有些很小的说话声,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其实这天发生的事,大摆钟好像提前预料到一样,暂时逃离家里,如果还在的话,估计奶奶第一个就会想砸了它,而不是扔些锅瓦瓢盆,这个时候,破裂的声音越大,就越能表达出她内心的不满。
状况持续到下午,表弟被吓哭,宋望就爬在窗户边,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是习惯,也是自保。只要她一个不小心,奶奶刚下去的火气,又会被挑的万丈高。
姨妈要带着表弟去婆家吃饭,以为没事后,匆匆收拾好东西,赶去坐大巴。
晚上十一点左右,妈妈推开宋望的卧室门,朝袋子里装进几件衣服,把宋望拉起来,披上外套:“跟妈妈走啊,没事,别出声。”
宋望还没清醒过来,头搭在妈妈肩膀上睡觉。
汽车的颠簸和四周传来的冷气让宋望睁开眼,她看见妈妈已经睡着,又偏头看正在开车的司机,是村里的一个叔叔。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半夜离开家,连跟爷爷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而刚刚妈妈抱着她出门的时候,她听见了妈妈的哭泣声。
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妈妈检查好东西都拿完,跟村里的叔叔道谢,然后牵着宋望的手,她吃力的背着个很大的袋子,低下头问:“你想吃什么?妈妈带你去。”
“都行。”
当时宋望还不知道离家出走意味着什么,她还以为是妈妈要带着她一起出去打工。
吃完东西,妈妈走了几家旅馆,找到一家最便宜的,墙纸有点发霉,不朝阳,窗户也很小,连门看起来都像随时会倒下一样。
“以后就我们俩一起过,谁也不用挨你奶奶的骂,妈妈下午去找工作,你自己在这里待着,谁来也别开门,记住了吗?”
宋望点点头,她把床单捏的很紧,只要外面有其他人的说话声,身体精神就高度紧张,眼睛瞪得很大,不冷不困不饿。
天色渐晚,春节的余温还没有散去,楼下还有小孩子放鞭炮烟花。宋望只能扒开窗帘的一条缝,偷窥着这座城市的一个小角落。
家庭的原因让宋望从小就很内敛,而且很害怕人多的环境,很严重的时候,右手会轻微发抖。转学的原因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不是她开不了口,只是在有限的年龄内,她也不明白妈妈再一次失败的婚姻,给母女俩人带来了什么。
因为三个女儿,按照农村的说法来,必须要留一个在家,所以亲生爸爸是入赘的。他整日里游手好闲,不上班不赚钱,喝几次酒还回家撒泼,在法院时扬言,只要妈妈离婚,那么宋望他是不会管的。
于是,从出生到现在,宋望一次都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更没有主动问起这个话题。
妈妈的第二次婚姻,宋望多了个爸爸和姐姐,完整的家庭持续了不到两年,大人口中的你太自私,怎么只考虑自己的孩子,你永远不会为别人着想这一系列吵架的话术,在一个夏天终于爆发,关系决裂。
宋望被转学,也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困扰到宋望,毕竟是转学不是辍学。
快到十点,妈妈带来饭和一件新衣服,脸色疲惫:“你先吃饭,我睡了。”
如果说是十分制,那么宋望只了解妈妈两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很少,也不怎么沟通。这时她有了安全感,自己搬着凳子在窗户边吃饭,时不时看看熟睡的妈妈。
……
出来两个月,宋望一大半时间都是待在出租屋,妈妈找了份在公司打扫的工作,早出晚归。
后来所有痛苦的根源,内心的煎熬,都可以追溯到这个春天。原本好不容易适应的生活,被一通电话完全杀死,就算寄予希望的火苗,它也不可能重新被点燃。
那边的声音很尖锐,看得出来是用尽全力在吼,妈妈刚开始还能回嘴几句,后来气势越来越小,直到呜咽声响起,宋望的右手才抑制不住的发抖。
凝固的时间死寂般几秒,妈妈深呼一口气,起身开门要走,又想起什么,折过身抱住宋望:“你可怎么办啊,也不知道你爷爷会不会养你……”
宋望还不知道自杀意味什么,是妈妈终于想明白了,还是没有想明白。平日里被最亲近的人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攻击心理的防线。压抑着的情绪也找不到地方发泄,就尝试着用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这种生活。
医院的病房内,妈妈痛苦的喊出声,她吞了一大把药,被赶来的朋友发现。
来来往往的路人偶尔会抬头看那边发生的情况,宋望就站在不远处,双手发抖,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重获新生的妈妈在出租屋里意志消沉,也是自此之后,宋望脑海里的怪物变得愈发难以控制。她开始把这一切归咎于奶奶,计划着自己的离家出走,走一条妈妈的当时选择的路。
没等计划实施,某一天早上,宋望听见有敲门声,妈妈没有管,但是外面似乎并不打算放弃,一阵熟悉的声音传进来。
“小望,我是爷爷。”
这瞬间,宋望湿了眼眶,她小跑过去打开门,一头扎进爷爷的怀里。睡的迷迷糊糊之中,她没有听清大人们聊了什么,只是在当天晚上,她就回了家。
也许是离开的时间太久,宋望变得很拘谨,奶奶喊了几次宋望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
姨妈也喊着表弟回来,大人们坐在一起说了很多话。
宋望就在院子里发呆,脚边是姨妈刚刚给她买的芭比娃娃,还没有打开,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礼物。
“你去哪儿了”表弟问。
“不告诉你。”
“这娃娃是我挑的,喜欢不。”表弟拿起来打开,金发碧眼,化妆也好看,裙子都亮闪闪的。
“不喜欢。”
“你生气了吗?”
宋望没有说话,她的语气是有点不耐烦,可她不知道这个情绪是从哪里来的,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你拿回去自己玩吧。”
姨妈还要上课,就是过来吃了顿晚饭,匆匆告别后就离开了。
宋望晚上洗漱好回房间,在床头看见又重新放进去装好的芭比娃娃。她没有犹豫,塞进柜子。
原本宋望的话就少,这次回来后,变得更加严重,用奶奶嫌弃的话来说就是,三锤打不出个冷屁。
耽误了这几个月后,宋望去学校就只能赶上这学期的最后两个礼拜。
妈妈去小学找到校长解释了旷课的理由,是因为家里有事,具体的原因不方便说出口。对方刚开始还不同意,经过几天的考虑,最后还是松了口,要以学生为主。
“明天去见到你的小朋友,高不高兴呀?”
宋望嗯了一声,爷爷找出其他话题来聊,并没有引起宋望的兴趣,只好作罢。
“快去睡吧,明天我叫你起来上学。”爷爷说。
到了凌晨,宋望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寒假作业,她跑到客厅把书包拎上来。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但是多了个新的转笔刀和几只铅笔,还有一支钢笔。
想起昨天下午骑车出门的爷爷,她心里有了底。
宋望把铅笔都削好,钢笔放在枕头下,不打算用。经济大权永远在奶奶手里,她知道这些东西对爷爷来说意味着什么,要知道哪里少一块钱,奶奶都能给算出来。
作业上的一串数字宋望没有想起来,她下楼直接扔进灶台里,点火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