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愚蠢的女人
于是,他明白了。
关键不在身上有何气息,而在是否触碰过其他女子。
这种道理上的不合情理,与心理上的理所当然的不满,恰好可用来宣泄积压的憋屈。
总之,这床是上不去了。
荻原明思量一番,终究没说出“这是我的床,你下去”这句话。
既然在床下,总得保持人的样子。
那就去沐浴吧,正好晚上流过汗,若之后有事发生,确实该先洗净身子。
荻原明耸耸肩,转身步入浴室。
看着荻原明进入浴室,诗羽虽稍稍舒了口气,但她那无所谓的样子,使大部分怒气仍憋在心里。
她坐起,抱膝在床上沉思许久,然后裹着被子出门。
待荻原明洗毕出来,只见床上已无被子。
这……
衣柜里当然备有七海洗好晾干的备用寝具,但无此必要,真的无此必要。
情人偶尔发发脾气颇为有趣,百依百顺反而少了点意思,何况这种发脾气的方式颇有趣味,值得哄一哄。
荻原明转身走向诗羽的房间,看见她埋在两床被子中,确切地说,是盖一床,抱一床,舒适得令人艳羡。
于是,他关上门,果断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变成盖一床被子,拥着一个柔香四溢的女子与一床被子。
完美。
然而,怀中的女子显然不认为这很完美。
“请问荻原先生是否洗净了,是否彻底去除了他人气息。”
“太过夸张了,皮肤是人体最佳防护层,即便沾染味道,也不会渗入皮内。”
“能保证一丝气息都不残留吗?”
“细致到这种程度,我出门一趟也会沾染吧……”
“说的也有道理,以后请在至少一天未出门后再上我的床,可以吗。”
“虽然这话符合你的性格,但总觉得微妙地偏离了……你是不是看多了物语系列?”
“是的,我现在很想拿起利刃,以最专注的态度刮下你一层皮,这样,你将成为世上最洁净之人。”
“呵,这种致命的做法,等你体重减至五公斤再说吧……”
荻原明打了个呵欠,调整姿势,打算就这样抱着入睡。
呵欠是会传染的。
诗羽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困倦感重新袭来,她不满地动了动,却无法从荻原明的怀抱中挣脱。
况且,被从背后抱住的感觉也很舒服。
她不满地撇撇嘴,压制住因亲密接触而加速的心跳,将背后的荻原明当作形状触感奇特的特殊抱枕。
确认荻原明没有进一步举动,又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抱枕后,她也闭上愈发困倦的眼皮。
醒来是个好时机,即使因睡姿混乱,身体略感疲乏,该恢复的也恢复了。
这种轻微的乏力感,可通过适度运动缓解,也可避免过度运动。
最后,怀中躺着一个睡得全身绵软,迷迷糊糊,肌肤柔嫩的女孩,发生些什么也不奇怪。
好吧,不说废话,总而言之,荻原明醒来后起了色心,对刚醒来的诗羽行了那事。
诗羽软成一团,在余韵中缓缓喘息,许久后,她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慢慢抬起眼皮。
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再缓缓转头,用那双无神的酒红色眼眸望向窗外。
动作似乎期待窗外,但眼神仿佛已失去逃离囚笼的渴望……
然而,这并不存在,毕竟她来去自如,只是对今日截然不同的感受有些迷茫,尚未回过神罢了。 昔日如猛兽,如烈火,今日则如温润的灵伴,如…修炼的灵泉?
非但毫未感受到痛苦,所有的恐惧皆化为乌有,未曾于狂风骤雨中失去自我,反而在温暖的怀抱中沉醉,迷失于道途。
…此人,真的仅是凡人吗。
其实论起今日的情景,倒更贴合霞之丘诗羽对荻原明的认知,只不过初次之后,她已将床上床下的他分隔开来。故而一旦变得寻常,符合期待,反而显得有些奇异。
“诗羽姑娘,你在思索何事?”
柔和的声音将她从冥想中唤醒,她眨了眨眼,眸光重新聚焦,这才顺着枕头转动脑袋,望向有些陌生的荻原明。
见她半晌不语,荻原明又笑道:“莫非,对我今日的侍奉不满?”
不满?
若视此为侍奉…嗯,确乎称心如意。
诗羽抓过被褥遮住身躯,尽管该做的皆已完成,但在尚且宁静之时,她仍无法适应如此袒露在他人视线之下。
“为何又变回人形了,荻原公子?”
“我遵循渐进之道,那些激烈之举,原计划留待日后,待你心悦诚服时,再慢慢体会,可你太过顽皮了。”
荻原明撑着下巴伏在床上,另一只手指在诗羽肩头轻轻摩挲,继而滑向锁骨。
这微小的举动,令霞之丘诗羽不安地扭动身子,又拽紧被子,顺势将那只手推开。
“于是便成了如今这样。”荻原明摊手,一脸无辜,“正常而言,即便你如何诱人,考虑到你初涉此道,我本可抱以怜爱之心,但若你挑衅捣蛋,不稍加惩戒,我这男子汉的颜面何存。”
总结起来,四个字:自作自受。
诗羽略感不悦地移开视线,想象自己乖巧或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一阵寒颤。
或许无需夸张,只要…不胡言乱语便好。
…依旧有些不快。
对被逼落泪的恐惧与不愿认输的骄傲相互矛盾,虽过程中难以保持骄傲,但若能在开始前更坚决些,也不算彻底失败…对吧?
此事令诗羽深感困扰,困扰至腹中饥饿,她拽了拽被子,换个舒适的侧卧姿态,幽幽注视着荻原明。
“我饿了。”
“哦,我去热饭。”
若非事后,荻原明可要求诗羽做些家务,但此刻提出要求,未免过分。
因裹着衣衫而来,荻原明就这样将衣物带回,穿上后点燃香烟,愉悦地下楼,去热七海清晨留下的膳食。
直至进入厨房,才发现七海不知诗羽在此,准备的午餐仅够一人享用。
不论荻原明还是七海,都不忍浪费食物,说一人份即是真正的一人份。
于是,热好饭菜,荻原明久违地翻阅起外卖单,许久未食,回味一番也无妨。
于是,当被唤下楼用餐时,诗羽的眼神颇为复杂。
“只有一份?”
荻原明握着手机,坐到沙发上:“嗯,你先吃,我等外卖。”
此情景似曾相识,如同上次前往商场之前,那次,荻原明品尝着七海精心准备的午餐,而她则吃外卖。
虽然外卖制作得并不差,但意义却有些微妙。
这使诗羽的心情好转,尽管表情未变,眼中却流露出一丝笑意:“竟愿将‘青山姑娘’的‘更佳’佳肴予我,这也属于疼爱恋人的范畴吗?”
荻原明低头看着手机,未抬头回应:“这是上周不慎惹你哭泣的补偿。”
女子心情反复无常是她们的问题吗?
不,很多时候也是男子的过错。
反正话题就此终结。
诗羽闷闷地用餐,不断想象这是从荻原明那里夺得,而非用眼泪换取,心情才稍有恢复。
但她清楚这只是自我安慰,仿佛自己成了悲剧的女主角。
作者的内心戏颇多,否则也无法构想数十万乃至数百万字的故事,而当这种想象触动灵感,便更易沉浸其中,比如—
—所有人都羡慕她优越的条件与背后的男子关爱,她也要仪态万方地对众人微笑,却无人知晓每个深夜,她承受着男子的索取,忍受着难以言表的残酷对待,华丽的高领长袖之下,满是累累伤痕。
因交易,她被困于如此境地,只能不断自我安慰,告诉自己很幸福,以此在白天按男子要求展露笑容,伪装恩爱。
不断的自我安慰与自我防护,最终扭曲了她眼中的世界,即使夜晚遭受残酷的侵犯,仍能甜美地微笑,微笑…
待外卖送达,荻原明也入座时,发现诗羽的笑容异常,形容起来,就是十分甜蜜。
而这样的笑容,在诗羽身上显得可怕,甚至有些病态。
…自己只是随性逗弄了几下,不至于把她逗疯吧。
又不是逗趣之人。
“诗羽姑娘,你…没事吧?”荻原明不确定地问道。
“嗯?我很好啊~”
诗羽轻柔地笑着,用柔柔软软,甜美的声音问道:“吃完饭后做什么呢,荻原公子,我今日想去游乐园,可好呢~”
为避免再次遭遇兽行,需尽量减少在家时间,同时装出纯真无邪的模样。
荻原明觉得不妥,去游乐园倒无妨,关键是现在有更重要的地方该去。
“…我觉得我们还是去看看精神科吧。”荻原明认真 于是她停止了冥思,转而询问起一直萦绕心头,无暇顾及之事。
“这一周,你都在修炼何事?”
按理说,荻原明所从事的,乃秘而不宣的修真事务,但他未签署任何保密契约,也未受任何禁言之令,只是不愿随意泄露罢了。
诗羽显然不在其列。
“还能有何事,不过是豪门世家间永无休止的传承之争罢了。”荻原明边用餐边道,“挫败浅井少爷两位兄长并非难事,但手段过于狠辣有悖我修真之道,亦损我修为,无冤无仇,岂可令其家破人亡。”
“于是我悄然前往他们祖宅,施以微弱的风水之术,截断些许运势,制造些许冲突,借生活与事业上的琐碎不顺,令他们心神不定,频频出错。”
“由此引发的过失虽与我有关,却不能全怪我一人,如此浅薄急躁的疏漏实属丢人,却能更有效地令浅井家长辈失望,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耗费些许时日,且稍显丢人。”
提及此事,荻原明手中的筷子微微颤动,显露出一丝不满。
诗羽一时语塞。
经过深入的观察,她可以想象荻原明不顾修为损耗,大胆挑战如浅井家这样的巨擘,却无法想象他在害人与不害人之间挣扎,去做那些肮脏的琐事。
她感到十分困扰。
“……对不起。”
诗羽诚恳地道歉,又认真地说:“谢谢你。”
“为你做事,接受感谢,不必道歉,毕竟选择权在我,若面子重于道义,人便会偏离正途。”
荻原明又吃了几口饭,将炒面一扫而空,抽出纸巾擦拭嘴角,又点燃一支烟,倒转轻磕。
“况且具体行动,除了你,无人知晓,面子之事也算不上什么。”
诗羽摇头:“丢面子总比内心羞愧好。”
荻原明磕烟的动作一顿,略带笑意问道:“何意?”
“内心的羞愧,远比所谓的丢面子痛苦。”诗羽以同样认真的语气说,“就算被人看见你在廉价餐馆吃午餐,你也能坦然面对,但做了违背良心的事,即便无人知晓,内心也会备受煎熬。”
荻原明再次轻笑,惊讶之余,心情也有所好转。
理解这种事,总是令人宽慰的。
“你倒是看得很透彻。”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这么多,总会有些异类。既然我也是异类之一,多少能理解一些吧。”
这话似曾相识。
荻原明抬头看向诗羽。
诗羽目光炯炯地回应。
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不再是个古怪之人了?”荻原明笑着问。
“不,仍是古怪之人,只能说……我也变得有些古怪了。”
想到自己在相处中受到的影响,诗羽嘴角微撇,随即慢慢扬起。
虽然有些不悦,但如今这样也不错。
至少更深刻地认识了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关心什么,不在乎什么。
仅此一点,已让她感到非常棒。
“话说回来,我下次再见那位浅井少爷,应持何种态度?”
“不必给他面子,看他不爽,你再扔包上去也无妨。”
“那不是给你添麻烦吗?”
“不,情况不同,处理方式也会不同。现在,我反而希望有个理由教训他一顿。”
荻原明起身,遗憾地叹了口气:“结果他太过安分,让我也无法下手。”
说完,他拿着烟和火机走向门口。
“荻原先生。”诗羽忽然喊道。
“怎么了?”荻原明回头。
诗羽离开座位,像做热身运动般活动脚踝,然后直冲向荻原明,突然扑入他的怀中,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轻轻踮起脚尖,送上一个充满热情的吻。
这个吻并不持久,也不甚缠绵,只靠有力的手臂环抱,用力亲吻了荻原明几秒,便迅速分开,从他尚未合拢的手臂中溜走。
“这是昨日见面时就想给你的回礼,因无机会,一直拖到现在。”
她的手指在背后纠结,朝荻原明嫣然一笑。
“我要回去撰写稿件了,事先说好,就算要我好好当个伴侣,也不许在我写作时打扰我哦,那种生气可不好哄呢。”
留下这句话,她转身走上楼梯,步伐匆忙,仿佛在逃跑。
目送她消失的身影,荻原明苦笑地点燃香烟,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能像上次那样,嗤笑一声。
“傻丫头。” 望着答应后便疾步向居所冲去的七海,荻原明不禁疑惑,她究竟从何处汲取如此充沛的活力。即使是体质卓越的自己,经历了一天的学习与排练,归来后也是渴望片刻的休憩。
这与出门时的休息时间并无关联,即便始终在四处寻觅安坐之地,回到家中疲惫依然难以抵挡。
见七海进屋欲关上门换下工作服饰,荻原明忍不住出声道:“今日以轻松为主,不必更换正装,再者,我们中午进食较晚,你也不必急于烹饪,回家后先稍作歇息吧。”
七海微微点头,步入内室。
她净手洗脸,换上宽松的家居服,随即扑倒在榻上,全身松弛下来,轻声哼唱着,舒缓着身心。
谁说归家便不会感到疲倦?只是能够强撑罢了。相较于以往,这点坚韧微不足道。
她随手拿起枕边的典籍,习惯性地利用这个时刻阅读,以放松身体。
上一本管理类的书已然阅毕,尽管仍无法像从早坂爱那里学习时那样通晓,但多了一些认识和理解,剩下的唯有在实际接触中逐渐领悟,前提是能有这样的机会。
而此刻手中捧着的,是一本关于心法修炼的典籍。
老实说,此类书籍让她有些惧怕,总觉得看人看事的视角变得不同,内心的想法也随之改变。
昔日与人交流,是站在对方面前,倾听、体会、理解。
如今,却仿佛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探究、揣摩。
某人的举止背后蕴含何种含义,源自何等心态,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抑或是浅薄缘由的驱动?行动背后,是何种本能驱使,又是否隐藏着难以言表的卑劣心性?
她一直在观察、思考,回溯过往,才惊觉自己似乎正变得冷漠。
早坂爱推荐此书时曾犹豫,首次在女仆应知应会的课程范围内提及“如有不适可随时停止”,直至此刻,七海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
然而,她仍想继续阅读。
冷漠或许胜过愚钝,若因不解而犯错,不仅是个人的失误,更是身为女仆的不合格。
那是一种令人失望的辜负。
至于冷漠与恐惧……
七海迟疑地抬头,望向房门。
虽决心克服,但克服并不意味着必须独自承受,毕竟这只是求知的过程。若有近在咫尺的温暖与安心,又怎能无动于衷?
之所以未付诸行动,自然有所阻碍,首要的障碍便是
“唔这样是否会显得很丢人呢”
仅是研读一本普通的心法典籍,并非恐怖的影视或小说,仅因此而害怕,需要跑到荻原先生身旁,听来太过勉强。
况且并未达到那种恐惧的程度,只是想去而已。
若不被询问,也可不必道出缘由,但若被问及,定要坦诚相告,也许会被取笑吧。
其次的阻碍,便是寻常的害羞。
作为女仆,确有亲近的接触,如有需求,也能自然地靠近。但在荻原先生无需求时,她仅主动侍奉过一次
那是为了侍奉,而非为了自己。之后也曾坐在一旁阅读,但那是受命而为。
原因是“有些可爱,多待一会儿吧。”
诶?
想起此事,七海的困扰骤然消散。
她将脸埋入被褥,飞快地踢动床榻,吓得原本慵懒趴卧的小光猛然挺身。
以此振奋精神,七海猛然翻身跃起,想了想又抱起虎次郎,携书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