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阴恻恻
常屿从后门进班,正要经过林树的位子(这人坐最后一排),却看他脸色十分难看。
看见常屿进来,林树几乎是“阴恻恻”地盯着她,让常屿心里发毛。
不过这是自习课,刚才劳班来了趟,大家都在学习,十分安静。常屿也不好问什么,疑惑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只有坐在林树身旁的耿见星敏锐地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树,小小声问:“你到底听到劳班跟常屿说了什么?”
林树还是黑着脸,半晌才说了句:“没什么。”
耿见星撇嘴,显然是一个字也不信。
常屿看快放学了,也没了学习的兴致,按照科目把作业整理了一番,准备回家。
下课铃一打,毫无所觉的关卉颖亲亲热热地和常屿说了会儿第二天去她家吃饭的事。耿见星站旁边凑了会热闹,钱乐表达了一番“你们搞小团体不带我”的玩笑话,只有林树,黑着脸不说话。
耿见星感觉事态有点严重,拍了拍林树的肩膀自然地说道:“走吧,愣这儿干嘛。”
林树还是一副阴郁的表情,看得关卉颖和常屿一阵发毛。
见拉不动林树,耿见星无奈地叹了声,去拽关卉颖的袖子:“走吧。”
常屿后知后觉,林树这副样子别是自己搞的吧?
不会啊,回班上之后她打开纸条看了看,关卉颖和耿见星写的都是玩笑话,只有林树认真地报了个菜名呢!
常屿顶着眼神压力问道:“你走吗?”
林树很慢很凝重地点了下头:“走啊,一起。”
常屿:……
眼看着林树迈着大长腿径直向着校门走,常屿以为他是气懵了:“林树,你不去车棚拿车了吗?”
林树回头,又是一个阴恻恻地笑脸:“不用,我跟你一起坐公交。”
大直女常屿最讨厌别人阴阳怪气的样子,此时也有点来火:“我怎么你了?有话你就直说,咱俩一定要这么猜来猜去的吗?”
林树闻言直接被气笑了:“咱俩?咱俩什么关系呢?是只能陪你聊天吃饭但不能从你那里听到实话的关系吗?”
常屿反应了一下,迟疑地问:“你偷听我和劳班讲话了?”
林树又不想说话了,沉默地转身继续向着校门方向走。
林树个子本来就高,他认真走路常屿还得小跑两步才能跟上。常屿努力跟了一下然后放弃了,她停在原地怒吼道:“林树!你还想不想听实话了!”
林树这才转身,恢复了以前小狗一样水汪汪的委屈中带着责怪的眼神,反而看得常屿不忍心发火了。
“……找个地方坐下说。”
似乎是为了渲染一下这波drama的气氛,天上开始一滴两滴的下起了雨。
“我趣,我没带伞!”常屿无语地抬起头,刚好被一滴雨滴在了额头上。
林树平常是骑车上学,当然更不会带伞。他无奈地掏出手机打了辆车:“去你家说吧。”
常屿家还是那样整洁朴素。
常屿接了一水壶开水,插上电烧了起来,然后打开冰箱看了看:“有可乐,煮杯姜丝可乐喝吧。”
林树把自己的校服盖在了常屿头上,自己倒是淋了一头雨。
此刻林树双臂交叉,靠在厨房门口的推拉门边,看着常屿切姜丝。
“不是故意不跟你们说的,因为事情很复杂嘛,感觉说起来你们会担心。”常屿用食指熟练地捋了把粘在刀面上的姜丝,“所以就简化了点说了。这些事毕竟太私人了,确实也不知道怎么说……”
常屿拔开可乐罐的拉环,将可乐哗啦啦倒在两个碗里,又把姜丝放了进去。
“移植骨髓也不是那么严重的事啦。我上网查过了,一两周就能恢复好。就是需要请几天假,不过也是帮人嘛,也没什么。”
常屿拿出平常炒菜的铁锅,在底部放了些水,又拿出蒸架,将两碗可乐放到了蒸架上。
“……据说是抱错了。但是,我父母和我姥姥费了那么多心血把我养大,我不可能去认别人当家人的,这个,你理解我的吧?”
常屿洗了把手。她手上的活已经全干完了,彻底没了掩饰尴尬的动作,只能局促地十指交叉低着头。
林树还是那样抱着双臂,神情复杂:“……你也知道是复杂的事,那你就想自己一个人应付啊?自己去献骨髓,自己回家,然后自己上学,自己做饭,自己处理所有的事?”
常屿还是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我可以处理好的……你没见过翁家,就是‘那家’人,找上我来的样子,我感觉他们处理这件事还没我成熟呢……”
林树伸出手轻轻扣了常屿的头一下:“我知道这件事不好说,我只是不高兴。”
“不高兴差点就什么都不知道就过了这段日子,不高兴你一个人难受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林树语气相当低沉,常屿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都低着头沉默着。
这时电水壶烧开了,常屿拔下插头,在洗好的杯子里倒了两杯热水。
林树接过水,问道:“那明天呢,你准备告诉他们吗?”
常屿挠挠鼻头,怎么说啊?她还真不想说。
说实话,连林树知道都是意料之外的事。
……虽然她曾想过,在非常疲惫的时候,麻烦吴清铃阿姨多烧一个人的饭,让她蹭几顿,但她却从来没想过让林树知道这么沉重的事。
林树叹了口气:“你不想说吧?那就不说。可是如果日后他们知道的话,也会像我一样生气的。”
常屿被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搞得愧疚感爆棚,但还是坚持着说:“你确定他们想知道吗?大家都是同学而已,也许他们也不想知道一个人这么沉重的背景故事。”
林树深深看了一眼常屿:“你为什么不能相信他们呢?我觉得他们是真心没想过和你渐行渐远的以后,你不觉得哪怕此时此刻也应该尊重别人的真诚吗?”
常屿仰天转身:“行,听你的!行了吧!我虽然没有你那么相信我们的友情,但我知道他们俩不是能把这种事往外说的人,那我就说!”
常屿心里有种自己也说不出的烦躁。
她突然隐隐约约有些懂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段事了。
自她穿来以后,耿见星、林树、关卉颖是给了她最多的关爱和最轻松的日常的人。在内心深处,她赌不起这几人将与她之间的交往看做负担的可能。
更不用说,她一点也不想受到来自这些她视为朋友的人的可怜。
常屿掀开锅盖,蒸架下的水咕噜咕噜地滚着,两碗姜汁可乐散发着热气。她用夹子将姜汁可乐夹了出来,林树接过来端到餐桌上。
“行了,别不高兴了,过来暖暖身子。”心情轻松了的林树自来熟地冲常屿招手。
常屿坐了过去,也不想理林树,只掏出手机玩了起来。
没想到收到了不少来自翁有为的消息。是下午发来的,她在上课,自然是没看到。想来是看她没有回复,翁有为就联系了劳班。
常屿撇撇嘴,开始措辞给翁有为回复的婉拒信息。
大概是觉得自己与常屿之间已经没有了“秘密”,林树自来熟地靠过来看了看常屿的手机屏幕。
“那群,姓翁的?听老班的意思,好像很有钱?”林树好奇地问。
常屿脑子里倒是有记忆:“嗯,好像是我们省排的上号的有钱人,富几代。”
林树喝了口可乐,点点头:“不愧是你,不为所动。有原则,是干大事的人。”
常屿对他发作事后的找补表示不屑一顾,一点小马屁还哄不回她!
翁有为收到回复后很快打了个电话过来。
常屿本就因为明天的聚会感到烦躁,现下要应付翁有为,心头就更烦了。
她狠狠深呼吸了一口,然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接起了电话。
翁有为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同样温和有礼,也不知道劳班是怎么跟他说得。
“常屿啊,我知道你学习辛苦,也习惯住家里。不过营养不良可不是小事,不如你再考虑一下吧,来我们家,营养师很快就能帮你补回来。也不会耽误你上学的,我让司机每天接你上下学。”
常屿冷静地应对道:“谢谢叔叔,不过我已经和同学说好了,以后放学去他家吃饭。他家离我家很近,我回家也方便。而且营养不良大概是我之前心情不好的关系,现在我已经想开很多了,多注意点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电话那头的翁有为装傻,假装自己没听到常屿和劳班的对话,继续说服道:“你麻烦人家也是麻烦,为什么不愿意来我们家呢?我保证你不需要和我们有过多的交往,我们只是想在物质条件上给你更多照顾。”
常屿眼睛一凛。这话在她的记忆里曾出现过,那是常屿在贵族学校里实在受不了来自同学的精神霸凌时,向翁氏夫妇诉苦,翁有为曾说:
“常屿,我们毕竟不能陪你上学,只能尽可能在物质上给你满足。你是转学生,学校里发生误会也难以避免,不如你下次再和同学发生矛盾不如去找纾纾帮你说说?她朋友很多,相信大家都愿意给她面子。”
翁氏夫妇待她就是如此。现在不过是刚发现抱错,对常屿还有些愧疚,等这阵过了,翁家人就会重新注意到翁奕纾是多么的优雅、懂事、可怜,不住申诉的常屿是多么不知感恩。
常屿于是冰冷地回复道:“我爸妈和我外婆的灵牌都在家里,我要给他们上香,所以不方便离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