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你坐在车里，静止不动，却觉得前面的景物都在无限向前拉伸。唯独你在缩小，迅速后退，快到你分不清是自己在缩小，还是一切都离你越来越远。像潮水褪去的瞬间你才发现自己是礁石。世界恍惚又松动，你的思绪像一根哆嗦的线勒紧你的神经，于是你站不稳，摇晃，耳朵里传来朦胧的水声，那水汽也渗透进你的灵魂，飘进夏天的翅膀，替你们达成和解。在最热的时候你也很容易感到冷，你手指僵直、发麻，如一株长得太过蓬乱的草，那温度需要你用嘴唇触碰，是剔透的冰块，你预先亲吻自己的尸体。

    没有声音，你知道只有你，绝对的安静又带来幻觉，你打开水龙头，听到遥远又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灵感源于最好的臆想，水龙头关闭，是哑然，你总会听到这样或那样的声音，像一个逆着狂风行走的人，耳边始终响着嗡鸣，无法说话，口腔仅用来吞咽空气。

    一股虚弱感萦绕不散，你躺在这感觉怀里，熟悉的像一头栽进乳汁。总有什么东西在烧着，森林、香烟、废弃垃圾，浓烟把你裹挟到半空，你看到自己也在燃烧，生命线缩短，只剩轻柔的凌乱。

    山只有在远处的时候才是山。

    闭上眼睛的时候后脑格外轻，你控制意识轻飘飘的上扬，脱离肉身，那些沸腾的水或油也是这样向上，透过虚幻的凝聚，你很容易能用第三视角看着自己，就像你在回忆里所做的那样。

    每天你起床，用自己熟悉的物品，并不是最特别的一个，呆在你在黑暗里也能摸索出轮廓的房间，吃，你已知道它们的味道。你做着有序中的一切，像披着一层习惯和规则，披着你自己的皮，好好的扮演自己。相互缠绕的藤蔓，你也是其中一支，无法从太多的同类中脱身。不是你在活着。

    一部分你始终在沉睡，其余都破碎，拉着记忆慢慢疏离，你不像你，更不像别人，那隐秘的梦你从未踏足过，是什么？你是自己的镜子，从中窥见偷窃和隐瞒，这城市里无数辆车，拉着无数个你，静止的，凝固的。透过车窗，你看不到自己。

    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人从虚空中伸出庞大的手掌伸向你，拧动你的发条，看你前行，打转，撞到墙倒在地上，那手再次拧动发条，在两次的间隙，你短暂的看到了死亡和自由。

    那条路会通向下一条路，路不会为你指明方向，你走着，并不在乎去哪儿，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就像路不能决定自己的延申。

    全部都是人。

    当你远离人群，你会感受到真正的喧闹和蓬勃。

    有时是一团沉重的东西包裹着轻盈，像铅块里含着一小部分水，但你被困在其中，身体同样被渗透的沉重。

    你在等人书写你吗，可那粗糙还未同化你，忧伤是一种永恒的状态，你失去了的不会再回来。也许你没有明白，但没关系。你在文字中体会到的陌生，就像你应对自身。

    森林是一个迷人的地方，当你走进森林，就像步入另一个世界。

    我想总有人会被森林的完整性吸引，她越走越深，感受森林，如同子宫的血块脱落孕育了这里的繁茂。人会迷失在森林里，而后变成一棵树，血肉伸展，化作森林的一部分，与森林的神经联结，构成一个庞大的意识。

    家楼下不远有一个石狮子，丑丑的，本应该张牙舞爪的表情却有点滑稽，它身上被风雨磨损，很多地方都开裂了。我闲着的时候会找它聊天，我说要是你能动，你最想干什么？它说，当然是想变成一只真正的狮子，哪怕一秒也好。

    这是个很难实现的愿望啊，我喝了口温乎乎的水，拍了拍它的脑袋。

    加油吧，我说。

    后来的几天我临时有事，连着一周多都没去看石狮子，等再去，发现它被撤走了，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台面。

    我说那只石狮子呢？旁边的大娘说，碎啦。我说碎了？怎么可能呢？大娘说对啊，很奇怪吧，那天我就在那条街吃粉，喏，她指了指不远处一间小店，然后就听到这边轰隆一声，吓我一跳，过来一看，围了不少人，都在看这只石狮子。

    我手指碾过台面上的碎屑，分不清是它留下的残骸，还是风留下的尘埃。

    不过，大娘想了想，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近我。那石狮子倒下的时候，声音有点奇怪。

    我说哦？大娘苦苦思索片刻，手掌一拍。

    对，它碎的时候，声音很像是在咆哮。大娘说，就像一只真正的狮子一样。……这样啊，我说。

    大娘说，我还听说负责人专门找了风水先生看，说这地方不适合摆石狮子，估计以后也不会摆了，哎，我以后都没地儿搭腿拉伸了。

    嗯，我想这个地方的确不适合摆放石狮子。起码不适合摆一只真正的狮子。

    你知道吧，据说很远古的人类，大概还没发明语言的时候，会在绳子上打结，来记录已经发生的事情。大结是大事，小结是小事，我猜。那我头发上偶尔的打结呢？是在提醒我要记住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