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老人的痛苦
初二的第一学期结束后,放寒假。
奶奶受叶伯伯邀请去她家过了一夜,意思是散散心。老人受到她们女儿般的尊敬,自然高兴的去了。
那天晚上,我们三兄妹像是如遇大赦!每年也就这么一次,还没到晚上,慧儿和妹妹就兴奋的说道:“今儿嘎嘎没在屋里哒!”
妹妹立马回应道:“耶耶!”
我喜色不露于言表,但内心感觉真是舒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没有一天不是破口大骂的。老人只要在家,是一定会破口大骂的,而且持续不断无休止。这种清静的感觉在我们孩子感受起来,真的如同一年中就那么一个晚上的休憩。
晚上,妹妹和慧儿兴奋的睡不着觉,她们两个叽叽喳喳好不高兴?我在楼上,听到妹妹的声音不感觉奇怪,老实说,我也舍不得睡,平时奶奶到了晚上也要破口大骂,那号丧的声音撕心裂肺!要一直持续到她睡了为止。
这种宁静在别人家的孩子而言,再平常不过,可在我们这个家的孩子来说如同一种奢望。
我们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也还是兴奋不已,感觉十分舒畅!能长此以往该多好?
在平时,每天早上,老妪只要起床就能听到她的叫喊。没有叔叔和他对骂,她要么一个人骂,要么就对着妹妹骂,总有的她骂。什么时候能持久的拥有这种让我们孩子享受的宁静?真是期待!
爷爷自从父亲走了之后,就有一种难受,他的目光中有一种悲伤,已经很明显了。那天天冷,爷爷一个人推着火土,从塌子里推到田里,我们三兄妹在火坑边。所谓火坑边也还是一个火洞,一屋子的烟。爷爷从来不开骂的,可他那天竟骂了起来。
“你们以为我快活!”
“我要你们这坨娃搞么嘚呦,你们几得快活!我以后死了您连饭都没得吃嘀!”他不骂还好,一骂我都不愿意出去了。
听他骂了一段时间,有些是父亲的台词,不知道怎么就爷爷也在使用。
我还是出去了,看着爷爷一脸怒相,我说道:“爷爷,我来帮你推。”
于是我走过去,把鸡公车接过来,开始推土。一车一车的往田里推,这些土虽是火土,但是鸡粪什么都有。老人坐在上面休息。我推着车走上来,老人的脸色和缓了好多,他面露慈祥了。我也推的起劲儿,所以很快就推完了。我真希望爷爷不要生气,因为他一生气,我就感觉天都要崩了。
“弟儿,完门造哒两爷爷啼赶场啼,噢?”爷爷很怀念曾经我小的时候。
我又何曾不怀念?可是事实上,您更关心的是叔叔啊?家里不是没钱,可老人是怎么理财的啊?
后来听奶奶讲:“爷爷那天看到孙儿你帮他推土,他都几得(很)高兴啊!”
现在回想起来,爷爷需要孙子的安慰。他太累了,膝盖骨在支撑,走路用奶奶的话说:“不知道是去的、还是回来的?”
我顶多是在家帮他点儿忙,我能怎么样?对叔叔的怨恨也时不时会反过来质问爷爷,爷爷却又反过来叮嘱我:“以后不忘记幺叔了,要养幺叔。”
可幺叔对我好么?幺叔尊重我这个侄子么?幺叔来我们家就跟去菜园门一样的,我们这边不知道有多少吸引他的东西呢!
门口堰里抽水,水快干了,里面漏出许多不大的鱼。我们三兄妹看见了兴奋,立马回家找来一个三角形的网撮箕。那些鱼都挤在一个小水坑里面了。我把它们搭上来,放在我们自己的水桶里。然后放不下了,就往岸上抛。
旁边有人起哄:“给我两条!”
“就给一条!”
“小气!”
我给了其中一人一条。
旁边的那个妇人说道:“还给一条,焕霓哦真的小气!”
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们三个孩子在堰塘里捕鱼,没人下去动作。这就跟以往的“打仗”不一样。结果,看见赖子伯伯把岸上的鱼丢进盛满水的水桶里,他面目严肃。
我们三兄妹没有刚才捕鱼的劲头了,妹妹说道:“哥,完回去吧。”也不记得捕没捕完,回去了。
回到家,家里的老妇到了过年就会奄奄一息的。她躺在床上,呻吟着、咒骂着……
爷爷做好了一盘鱼放在奶奶床前的一个凳子上。我们端碗过去,爷爷训斥道:“您三个人下去搞么的!”
后来我们才知道,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放干的,但是鱼还不能捕。因为那些鱼要均分,而且还太小,火候不到,所以我们犯错了。
天天阴天,一股阴冷的感觉持续了好长时间。火坑里要是么来客了才烧火,所以在火坑边还不如外面玩,外面空气很新鲜。但是妹妹和慧儿只要在屋檐下发出笑声,听见奶奶就会在床上骂道:“您咧几的快活!”
慧儿和妹妹先是一怔,然后嘘一声,面露紧张,但是紧张过后又是抿嘴一笑!都不敢笑出声,我们又去了房里。在房里也没意思,爷爷看见了又责备我们没照看嗲嗲。让慧儿和妹妹去应对吧,我索性躲到楼上房里。
初二那年,大年三十晚上,好可怕!爷爷向来不骂人的,可那年为什么也学着奶奶骂个没完?爷爷一个人忙碌着,叔叔躲到楼上去了。奶奶在床上奄奄一息,她埋怨着。
我试图帮忙些什么?但看见爷爷愤怒的脸色,没气氛,我只是走过来走过去,就感觉插不上手。
爷爷骂道:“我要您咧坨娃儿搞么嘚呦,没得您俺还安静些!”
“活起搞么嘚呦、活起!”
大年三十晚上,骂这种话,我们做孩子的去死了大人们会有多高兴呢?就是我没有血性,当场舍不得死,我真的想不到:爷爷也会如此咒骂。
我不知所措,藏到楼上去不妥,不藏起来先就这样忍着。贴完了对子,然后就是敬菩萨的那些屁事儿!我认为过年之所以比平时更忙,就在于大人们把自己套进笼子里,不肯洒脱的把菩萨扔一边,把那些过年的狗屁“戈脚”扔掉!
这下消停了,慧儿像是藏到房里去了。电视机早已经关了,开了更加难受。我讨厌电视里面男女们快活的声音,那春晚发出来的声音简直就是讥笑我们,讥笑我们这个家!
三爷爷就这样坐在火坑边。
这火还是像模像样,符合我的想象力发挥。我看着火,我能更好的构思空想中的世界,能给我带来宽慰。
爷爷一脸难受,他仿佛正在经受身心上的折磨。两个儿子没一个在身边,奶奶在病床上呻吟,隔三差五的“嗯——”那么一长声,像是棺材里发出来的。
爷爷先是拿了五毛钱递给我,我接了。然后又拿了两毛钱给妹妹,妹妹也接了。
沉默一阵后,爷爷厉声叮嘱妹妹:“丫头,你的钱不搞掉哒!明早还我!爷爷手上个没得钱哪!”
妹妹很懂事,点头回答:“哦。”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爷爷又说道:“今儿晚上拿好,明早上给爷爷!没得钱哪!”
妹妹有些惊慌,看着爷爷,我也看了看爷爷,老人眼睛中有股悲痛欲绝的神色。妹妹回答道:“不得搞掉,我明天早上就给您。”
没想到又过了一会儿……重复了几遍。
写到此处,我都不忍心使用感叹号了。
老人因为没有儿子在身边,老伴又是病殃殃,可能还有件事……这大过年的家里仿佛要安顿丧事了。
爷爷一个人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如劳如怨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怕寒冬也去把地翻耕一遍,这样早稻就少耕一遍,腾出时间又去忙地里,含辛茹苦,可就是换不回儿子对他的体贴?
这个家的气氛足以让人窒息,我恨不得也逃到楼上去睡,藏起来好了。后来也不记得是个什么结局,应该是我终于逃到楼上去了。
楼下妹妹喊我下来,我不肯下来。楼下灶房屋里传来哭号的声音,不确切,记不清,很乱。
正月不知道是初七、初八还是十几?婶娘的娘家几口人来幺叔这边拜年。奶奶自从年前就躺了,这个年她基本上躺过去了。所以她们来人,只好幺叔和婶娘自己招待,幺叔搬椅子,婶娘瘸着腿也开始运动了。
就是堂屋大门开得慢了些,结果那女的就喊:“你们屋里堂屋门都不开嘀么!”
奶奶在床上发出“嗯——”的气闷声我都听见了。
这个家,过年更可怕,更难受。叔叔如果正常,就不该让外人如此侮辱这个家,他但凡有点儿血性,就应该……我就不写了。
初二开学的第二学期,奶奶又去找xx要那300块钱。只听见奶奶大声骂道:“青皮!青皮!”
更伤人心的是那次在公路上,奶奶为了追讨爷爷借给村里的两千块钱,在塌子里看见村长姚x。和村长一前一后走的还有妇主任朱xx,奶奶的语气先开始是询问,有种哀求、一种急切。希望这个村长能给个答复。
结果姚*说道:“村里没得钱!”
奶奶急了,说道:“难道我们家的钱就送给村里了么?”
公路边上的朱xx帮腔,不客气的对奶奶训斥:“村里又没收钱!哪来呗儿钱?”
奶奶明显受到了侮辱,我也感到气不可忍。奶奶顿时在公路上骂开了……可有什么用?
当了七年兵的爷爷,雄才大略,为村里做贡献。可曾想?自己的孙子更需要这个家的财力!
如今想来,写这篇著作的作者已无回天之力,写下来以供后人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