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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幺叔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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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奶奶骂我们:“猪啊……您娘当儿……”

    想必是骂的千篇一律,需要更换口味,于是骂的时候又动不动拿别人家的孩子和我们对比。折磨子孙的身心方面,母子二人竟难得的同心协力。

    父亲怎么不把自己同人家的孩子的父亲做对比?老妪为什么不把自己和别人家里的老妈子做下对比?

    妹妹发狠,有一次自己做饭。她小小年纪竟有了志气!

    结果,她被奶奶骂的……我都不忍心听了。

    记不清有没有捂住耳朵,我想,妹妹自然笨了,那么该我了。要知道我在学校里如今可聪明了!明天早上,我起清早自己做饭,不就是烧火洗锅佐油吗?于是决定了。

    第二天,自己果然起来的很早。我抖擞抖擞精神,穿好衣服,跑进灶房屋里,搬把椅子,我站在上面开始洗锅。

    奶奶她听到了,问:“哪个?”

    “我。”我回答。

    这个老女人,竟号丧的叫开了!

    “你不慌!你疼儿多!你咧就是要咒进我!您咧呦……”

    我忍住,我不理,接着洗锅,也快洗完了。可她不停的喊……

    我朝爷爷房里嚷道:“你又说我们没做饭!”

    她仿佛得到了吵架的口实,如同有了药引子,她开始破口大骂,奋力的叫喊!

    她哪天不吵呢?哪天不喊?

    我坚持不肯放下手里的活儿,我坚持着。

    可不放下,她就不会停。最后,我索性把东西一放,回房了。

    没想到,这一放,一直到初中才再次拿起厨具。但我记得,那次又被爷爷阻止了。也就是说,从我们会走路,直到义务教育结束,我和妹妹没有做过一次饭。我们兄妹从此便落下了懒而愚笨的口实。

    奶奶在屋檐下,边搓洗边破口大骂:“咧么大嘀猪哒,还不会个人弄的饭吃,要我咧个老婆娘一日到晚,伺候老牛仔过冬!要伺候得……人家屋里的娃儿……我咧……”

    她什么脏话、恶话,都骂的出口。可她忘了,伤害的是自己的孙子、孙女。

    她号丧,音量够大,能喊很久,这需要发音的技巧。我认为未有第二个人能比我奶奶更娴熟至此,估计歌唱家也要畏惧三分。这老人于我们兄妹有恩,也毁了我们兄妹。

    还是去学校的好。

    王老师从xx那里借了一本《西游记》,没想到他能有小说。老师很喜欢,她跟同学xx说道:“……书每天早上借给老师可以吗?”这孩子当然愿意。

    王老师放学的时候告诉我们:“每天早上你们要早点来,老师在早读时间给你们讲《西游记》的故事哦!”

    “哦!”全班同学欢喜的齐声回答。

    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我一听有西游记的故事,明天得早点去学校。

    于是第二天清早,我很早就起来了。奶奶做饭,我吃了去学校。这时候天有些冷,走进教室,原来同学们早就都到齐了。

    老师讲的津津有味,学生们也听的入迷!

    “好了,讲完了。”老师合拢书本说道。

    我这才听了几分钟,原来我来迟了。

    第二天,我老早就起来了。奶奶埋怨道:“天不亮就爬起来给你搞饭吃!”

    没办法,我已经起来了,都整理好书包了。奶奶埋怨着,也还是爬起来了。

    她做好了饭,我向来吃几大碗,所以要耽搁些功夫才去学校。

    这时候在去学校的路上,应该还是天不亮。

    结果,一进教室,好多学生都到了!我简直合不拢嘴,太惊讶了。又没听多久,已经讲完了。这没法满足,我决定下次争取第一个到教室。

    第二天更早,不等鸡儿叫就起来哒。奶奶骂了几句,好像有一句是:“么儿哒争取考状元,发恨!”

    赶紧吃了饭,这次路上都是黑的,隐隐约约看见发白的路面走着去学校。

    终于到了学校,校门居然也开了。我进去,走近教室,听到声音。一进教室,讲台上有根蜡烛,教室里仔细一看——原来只差我一个了!老师正在津津有味的讲《西游记》的片段,我又没听全。

    这感人的节奏进行了多长时间我记不清楚了,但记得《西游记》没讲完的。后来就没起那么早了,我猜是校长不允许这样子了。

    我问朱家浜的几个同学:“你们什么时候就到校了?”

    霞哈哈笑着回答:“天不亮我们就打着手电筒过来哒!”

    霞的妈妈给她买了一个火车头玩具,她在学校里玩了应该没有一天。这天下午,她把玩具放在书包里,那书包不太严实,被我看见了。结果趁她们不在,我伸手从她书包里拿了过来,放到了自己书包里。(这件事应该是快放学了)

    天黑了,到了晚上,这个家的火药味没一个地方闻不到。父亲和爷爷奶奶几乎见不得面了,父亲总是觉得爷爷和奶奶不对,他就很对。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父亲怎么能那样?他的暴虐能不能收敛?

    当时记得父亲坐在灶房屋上头,爷爷和奶奶坐在灶房屋下头,二老坐在灶孔那里。

    父亲向奶奶嚷道:“您狠,您个儿狠!”

    二老伤心透了,奶奶声音不大的回道:“我们哪里有狠呢?老啊老哒?只有你的狠哒。”

    奶奶的语气充满不甘心也充满伤感,像是头受伤的狮子。我认为父亲的吼叫声只有鬼能理解。偏偏就是在这个家里,至亲的人,却互相问狠,而不顾子孙后代的感受。家庭的败落也就可想而知!

    如果说父亲一人洗脚,我就放心了。这也是对我的一种恩赐。奇怪而又痛心的是,他时常晚上一拉毛巾,我心里就忍不住担忧,以至产生了焦虑——不知道他什么心理?他自己要洗脚,一定要我这儿子陪他洗脚。

    他不管你洗过没洗过,还是愿不愿意,他命令:“弟儿,来和爸爸洗脚!”

    “我洗哒。”我回答。

    “来啊没你!你不搞你!”他凶道。

    我没办法,他的威风全家害怕。我搬了椅子,坐过来,脱了鞋,又重新洗脚。

    父亲在天儿冷之后洗脚有个特点,他要用很烫的水“煨脚”。这里面又生出一个对我的“恩赐”,如果他不会拿我出气的话,不会如此。

    一回,他这次回来的还算不晚。同样命令我和他“煨脚”。我搬椅子坐在他对面,他坐在上方。他的左肩旁边是餐桌,我和他椅子中间是小半桶水,但那是滚水!

    他的脚刚伸下去,一烫,赶忙提上来了。我压根就不敢伸下去,我把脚提起来搁在桶檐上,看着父亲那自虐受用的奇怪表情,估计资深多年的心理博士也难以作出解释。

    接下来……终于,那小半桶滚烫的水,父亲的脚可以伸下去淹在里面,烫几秒钟后再伸上来。他准备伸下去的时候吩咐我:“跟着爸爸的脚一起下去……来!”

    我不敢违抗,只好随着他的脚下落。他的脚沉在水里了,我的脚跟着落下,脚底刚一碰到烫水就痛的伸上来。很明显,还不行,水太烫。他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他的脚伸上来,他的表情不知道是享受呢还是痛苦?

    随着他的节凑,再来第二盘……也不知道是第几盘,反正水仍然很烫。

    “跟着爸爸的脚下来!”他吩咐。

    我又挨着他的脚下去。

    结果,他的脚突然沿着桶壁迅速抽上来,然后猛力把我的双脚齐小腿一起踩了下去!我反应慢了,躲不及,双脚板被父亲的一双脚死死的压下去,埋进滚水里。

    我痛的“啊!”

    竟又不敢大声,嘴张的老大,看着眼前的爸爸,两父子的脸一下挨得很近。我使劲儿的把双脚往上抽,双脚传来炙痛感!更让人难受的的是,几乎两父子的脸要挨着了。我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个被称之为“父亲”的脸是这样的:一双三角眼,倒三角的头型,下巴尖而鼓起,他的上排牙齿凶恶的咬住下巴,铁鼻子,弯着腰面朝我。

    而我是痛的弯下了腰!

    父子二人的脸如此近距离,可以想见,一双哀求痛苦的眼睛,一双恶狠狠的眼神,近距离互视。当我写到这里,手都在发抖。

    我又逃到了爷爷床上。不过这时候,爷爷的床已经搬到了牛栏屋旁边。把那间猪笼屋整理就当成了一间房,没有门,就用玻纤盖住算是门了。旁边的牛栏屋里面住着“阿牛哥”,里面那头公牛是爷爷的好帮手,耕田吃饭少不了它。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喂了一头母牛,这头母牛之后就是公牛了,之后就一直喂公牛。而这头公牛一直喂到初三。牛栏屋里,爷爷除了给公牛拴着的绳子加锁锁住外,门口还设置了大量机关,防止别人盗牛。这一有响动,爷爷就起来查看。

    那时候,听说盗牛很严重。

    晚上在床上,我把霞的火车头拿出来。爷爷看见了,问道:“哪儿来的?”

    “我捡的。”我撒谎说道。

    “不拿别人嘀!”爷爷严肃的说道。

    “哦。”我回答。

    我想到,在土墙屋的房檐上,我还藏着丽的玩具。我时不时拿下来摸一会儿,或者放在枕头下面的被子底下。那时候,《三国演义》又在放,爷爷很惬意的看完一集,还哼唱一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爷爷的被窝温暖的非同一般,暖和极了!

    尽管爷爷睡之前喜欢在床上坐一会儿,抽支烟,放个屁,被窝里就很臭。我捂紧被窝,这样就闻不到了。爷爷正式睡觉前,会检查下牛栏,这样仿佛他才睡的安稳。回到房里,他会把我的肩膀再捂得扎实些。

    啊!在爷爷的床上,我不会有恐惧感、不会害怕、不会恶梦、不会抽搐哆嗦、不会半夜醒来、不会产生幻象,也不会寒冷。一切都美好!今天写下来,我是多么的不幸啊!也不孝啊!

    有一回,听说新合大队有一户人家的牛被盗了,那家的姑娘(女主人)竟喝了农药。就在那天晚上,我在爷爷的床上我哆嗦了,可能是天气冷吧?我深深的感受到那强盗的可憎,也感受到了偷窃的可耻!我侧睡在床上,想到不甘心的农妇,我五味杂陈,我为她伤心、为她悲愤!

    这个家里天天就跟放炮仗似的,没一天和平。这时候主要是父亲和奶奶吵,吵完了之后想必都累了,又不肯歇下来,然后就是互相问狠。

    又是奶奶和叔叔吵,记得奶奶骂道:“平儿,你还是要结婚!你么哒要老嘀!老哒哪么搞嘀?要有娃儿养老!”

    奶奶苦口婆心的劝说叔叔接受婚姻。

    随便家里怎么闹,反正有学校。与一年级不同的是,我渴望去学校了。

    幺叔的婚事看来是铁板钉钉的了。放学回来,只见幺叔的房里糊墙纸,就连外墙也重新糊了一遍。又买了一张新床,床上好漂亮的被子和帐子啊!

    不仅如此,彩电也到家了,洗衣机也登场了。又还有家具,又是新床,什么都有了,只差没去城里买房了。

    我真希望漂亮的被子和蚊帐属于我的,但这是叔叔的。我心里有些嫉妒,说不出来的奇怪滋味。

    家里焕然一新,一切都是为了幺叔。

    我的爷爷,关系到这个家庭的重大决策,他终于下决心了,他决定不惜成本的为小儿子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以完人生的一场任务,这是他自己说的:“平儿的婚事过哒,任务就叫做完成哒!”

    一场典型的农村包办婚姻和悲剧要在这个家里上演了。

    晚上烤火,火盆是破了洞的一口不锈钢脸盆替代的。把火齿用锹掀到火盆里,一盆火放到父亲房里,爷爷奶奶和我三人在烤火。

    爷爷背靠在门上,奶奶坐在靠堂屋门那边,我坐在靠父亲床这边。我用手靠近火齿取暖,听爷爷和奶奶二老聊天。

    奶奶问爷爷:“听说xxx的丫头死哒?”

    爷爷回答:“割谷的日子温(淹)死嘀,就待她屋前头路边的堰里。”

    我心头猛然一惊!

    奶奶接着说道:“听说那丫头调皮,跟‘儿喽嘎’一样嘀,一天到晚不归屋,喜欢到外面玩!”

    “只弟儿知不知道?你以后不在外面玩水嘢,不到外面玩,就待在屋里。”奶奶叮嘱我。

    她批评别人的孩子不待在家里,这样就要求我必须待在家里,因为这样更安全。(如今想来奶奶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不然我活不到今天。)

    我没有答应她,我问道:“是不是扎了两个辫子,一脸黑黑的?”

    “俺、俺、俺,弟儿认得。”

    我回忆起她的一眸一笑,我还巴巴的指望她来看我呢!

    胸中难受,这样的情感只有我自己知道。原来一个人,一个印象中的人就这样“消失”了,怪不得我一个学期就硬是看不到她了。我没法享受火焰带来的遐想了,于是上床睡觉。

    我起身,脱衣上床。我忍不住头朝妹妹那边,忍不住想看见妹妹。爷爷和奶奶也就寝去了。这夜,许久我都睡不着。我总是忍不住看妹妹那边,禁不住想:会不会妹妹哪天也会突然消失,离我而去?

    一个人,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我在学校里,出了教室来到走廊里,总是朝3年级那边望,我想了好多……她没道理不来找我呀!就算爸妈不让她读书了,她也一定会溜进学校里来看我的。我想了很多,却总是看不到……原来是暑假里,她玩水掉进池塘中央给淹死了。

    原来一个生命离我而去,就是这样的感觉。她不会再留在世上看见什么、又发生什么了。我禁不住想到妹妹,会不会她也会因为某种原因而突然离我而去?我害怕,想到此处我害怕,我忍不住在被窝里打了个哆嗦。

    “妹!”我叫了一声,她没反应。

    我伸出头来,看了看上边,明明她在睡,我又大了点儿声呼唤她。我很急,妹妹又睡的很沉,但她还是应了声。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就放心了。我生怕她也会消失,想着想着,禁不住泪如泉涌,打湿了枕头。

    大概有的孩子童年就没受过伤,也就不知道难受的感觉。可有的孩子刚来到这世上,才几岁,就已经被忧伤浸染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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