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幺叔
妹妹每天早上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内容,这是奶奶强制性的安排。这件事仿佛又必须有人去做,就是夹鸡屎。
不知道别人家里怎么处理鸡屎的,我们家鸡儿出来以后,满塌子都是鸡屎!这些鸡屎,奶奶很珍惜,可以用作肥料。于是年幼的妹妹,每天大清早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夹鸡屎,这能消耗光她清晨的时间。
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桶,又像是洗衣粉用过之后的那种胶桶,有时候是尿桶儿。她的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夹子,用竹篾片做的,本来是夹花生的,一具多用。
早上,妹妹要把满塌子鸡屎都清理了,夹满了手里提的桶,也就差不多了。她不停的弯腰,不停的被奶奶催促:“你快滴滴儿!”
她累了,就用手撑住膝盖。奶奶看见了骂道:“咧就吃亏嘢,不允许把腰撑斗!咧么一嘀嘀娃哪儿来的腰啊!”
反正有的她骂,不会停歇。
我看着好恶心,生怕是我。那些鸡屎夹起来肯定不是滋味儿,尤其是“糖鸡屎”,又臭又稀,光看着都心疼。
我真的感谢上天,天降妹妹于我,让她承担这一切。
后来,我仿佛患了忧虑症,一想到妹妹有天会不会突然消失了?因为我怕她终于支撑不住了……想想我就浑身打哆嗦。这个家如果把妹妹承受的一切再累加到我身上,我可能活不到青春期。
我拿着书本在房间椅子上做作业,老师布置的作业特别多。她根本就是恨我们,可她的理由又是:“都是为您好!”。
幺叔来到我们的房里,他喜欢翻抽屉,四处看看,东西瞧瞧,这是他的特点。哪怕到了亲戚家里,也喜欢翻人家的抽屉。
亲戚们在奶奶面前举报过叔叔,可奶奶的话我判断前八百年前——她的两个儿子就不听了。他要看好多遍,不厌其烦!
可惜,我在一段时间里也染上了这种疾病,到了伯伯家里,趁他们不在,我就翻她床边的抽屉。其实也看了好多遍了,可就是看不厌,奇怪哦?有一种猎奇的愉悦感。
父亲抽屉柜中间的抽屉是锁着的,两边的没锁。叔叔自己的柜子从来都是锁着的,所以他的柜子里面是什么光景我们从来不知道。我知道,我们家的柜子一天下来要被幺叔打开搜索无数遍!这种对他厌恶的感觉我非常清楚,惹的肩膀极不舒服。
我和妹妹在叔叔面前是没有私有权利的,或者说因为叔叔的原因我的个人小空间也被剥夺了。
“小鸡巴!”他在喊我。
我在椅子上做作业,听成了“小学生”,于是回答他:“么嘚?”
“喊你‘小鸡巴’你都答应是呗?你准备么儿哒读大学的是吧,啊?”他边检查我们的抽屉,边问我。
我回过神来,知道他在骂我,于是不理他了。可我总觉得身后有个讨厌的人,带着厌恶情绪继续做作业。
老师布置的作业真不是一点点,有时候半夜还在做,像做不完似的。有一回第二天早上清早上还接着做,在父亲床上接着做作业。
我成绩不好,又没有某些学生那样的勇气,也没有那种发奋做作业的毅力。一放学回家,忍不住要自己玩会儿,坚持看《动画城》。周日也是如此,反正没几回是完成作业的。
记得学校里的同学们完成作业的也没几个。老师发脾气也看习惯了,她没有一回是不发脾气的。这个老师在这方面有种公平,她不是只凶我一人,全班就那两个学生挺好之外,其余基本被凶过,而且大部分还被抽过。
班上,黑姐姐有个弟弟,和我一个班。他的存在给我减轻了些紧张感和压迫感。老师在上面讲课,尽管我一句都听不懂,但还是奋力的在听。课堂上老师的嘴就没停,只听到墙边传过来“噔噔噔”的声音,我们欢喜的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xxx不知道玩什么东西?不小心给掉到后面去了。他趁老师黑板上写字于是弓着身子去后面捡回来,结果脚板与地面发出来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在简直让人窒息的课堂上充满愉悦,精神骤然放松!
老师听的清清楚楚,全班同学发出“噗嗤”的笑声!这笑声就像是憋足了尿,得到瞬间释放的那种感觉。譬如我的心情立马放松了。
老师愤怒的冲下讲台,朝他的方向奔过去,只听见“嗖、嗖、嗖……”竹棍打在他的身上。
他也不哭,他居然坚持的住,颇有一股小男子汉气概。我高兴极了!
后来,课堂上,我会忍不住朝xxx看看,他怎么还不去捡东西?我希望他调皮,这样相对我们要轻松些。
一开始和金同桌,他好像和我一样木讷了。后来我知道金是进老师同胞弟兄的儿子。老师调桌位,我被安排和一名成绩好的男生同桌,他“虾”的很。
我还是被坐在前排,挨着讲台的是早在幼儿园时期就欺负我的凤儿和另外一名学生同桌。老师的目光如炬,很容易就扫射到我身上。
全班估计整整一个年级,总共就两名学生成绩让老师满意,一名是凤儿,人如其名;一名是我的同桌。记得这名学习成绩好的同桌是怎么欺负我的呢?有一次,橡皮擦掉到了地上,我弯腰去捡。他转过身来,按住我的头,用力一按,我又挣扎着抬起头,他又按,我又挣扎着抬起头,而他却说:“我在打篮球!”
“不搞!”我的哀求声与妹妹相似。
他“篮球”打够了,我才恢复做人的尊严,把头重新抬起来。
总的来讲,我自卑极了。晚上,我想象着自己一丝不挂,被老师和女同学涂满了红漆,身体就这样固定下来了。就在学校村委会和花池子中间的水泥空地上,被她们当球踢。一会儿踢过来,一会儿踢过去,我仿佛很受用。
看官休道低俗,这不是低俗,更不是色情,而是标本。我快被生活打死了,打死了好做标本,用作研究,可以研究我们人类的精神面貌。
白天,课堂上,老师检查作业。我又和另外一名学生同桌了,凤和欺负我的男生同桌,坐在老师的讲台底下。全班也只有这两个学生敢在老师批作业的时候,趴在位子上观看老师阅卷。其余的学生压根儿没这胆量,也没这底气。我总是坐在中间的这个位置,一年下来都是如此,担惊受怕。
她穿着红色绳子织成的棉裤,此时天气已经变冷,仿佛很好看。我的作业感觉永远做不完,而且难度极高,就忍不住朝前面看,一眼之后结果就忍不住再看一眼。她也是,自己的作业早做完了,就忍不住趴在位子上,朝讲台上看老师阅作业。我猜她是喜欢看老师在别人的作业本上打“x”呢!
有一回,我忍不住了,看的入迷。被老师发现了,老师眼睛斜瞪着我,喊道:“姚焕霓你嘀作业做完了没吆!”
我被骂的回过神来,赶忙低下头继续看作业。那作业压根儿就不认识我,我们好陌生,我努力也还是不认识它们。
前面的她转过身来,看我的本子,她的头离我很近。看官,我这里不分析什么原因,应该在弗洛伊德的著作里有解释。此时的我已经不那么纯洁了,她的头还离得我那么近。我判断自己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傻子,可她在我的眼里漂亮极了!
又有一回,也是眼睛看直了,我得小心老师注意我。结果老师发现了,她开始用眼睛斜瞪着我,又有一丝惊讶。可我吓得跟什么似的,赶紧低下头来。
她冲了下来,果然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本子……她骂完了之后,记得不久就把她的座位编位编到我后面去了。
天冷了,爷爷给我买了一双新鞋。那鞋薄底,薄帮子,这种鞋谈不上温暖,但在那时候很流行的。一年下来我有一双,或者两双,真的感激不尽!
如果爷爷给我买了一件衣服——这可是件大事情!买衣服的时候,通常要伯伯给我买,实际上是爷爷给的钱。爷爷和奶奶会背着叔叔小声的叮嘱我:“不和幺叔讲,他要眼胀!你就说‘这是伯伯给你买嘀’,听见没?”
我当然知道爷爷的难处和幺叔对我的成见,点点头,小声回答道:“哦。”买回来以后,幺叔看见了他会问。
我9年义务教育,别人家的孩子,最低标准,是一年至少得一双鞋,一套衣服,我肯定是这样。我的堂弟他父亲照顾他都有这个标准,而我没有!父亲基本上不管屋里,后来家里发生了事情,父亲更是变本加厉。主要的农活是爷爷和奶奶承担,爷爷在农活上需要叔叔的支援,得哄着他小儿子,得给他说好话儿。所以除了爷爷和奶奶之外,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就是叔叔了。但恰是如此,叔叔的“眼胀”就能对爷爷发生效力,而对我进行制裁。于是叔侄二人,谁才是爷爷最疼爱的人?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苍天!这个家里两个最精壮男人,对我而言,就连起码的成长所需都毫无意义了。可知我的痛苦?一个在残害身心,一个是竞争对手。丰衣足食的孩子根本体会不到,一件童装要在身上穿几年的那种滋味儿!我不知道下一件衣服、下一双鞋,又要等到哪年哪月?
有一天晚上,我和妹妹睡下了。半夜里,爷爷和父亲把我叫醒,一个能发出声音的乐器把我吵醒了。好像是父亲递到我的枕头前,爷爷在旁边,我睁开眼,一个金属白色发亮的东西在我头边晃悠,爷爷微笑着说道:“这是从县里伯伯家里拿来的……这是把口琴,你吹下看看?”
我立马清醒了,我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小玩意儿。它长方形,中间有许多小孔,上面和下面有两个金属盖儿,很光滑又很漂亮。一侧金属盖儿上面角上有一只小天鹅,那里塌下去了一点,似乎被什么撞到的,就那么一点儿瑕疵。这属于我的了么?我心想。
爷爷说道:“县里伯伯讲嘀她丹丹不要了的,现在拿回来给你。”
我大喜!用嘴对着小孔吹了下,“呜呜”发出来的声音很好听,又吹了吹其他小孔,连续的话能吹出不同节奏的声音,声音起伏不定。我于是塞在了枕头底下,还兴奋了一会儿,才睡着了。爷爷过去了,父亲洗脚后也安寝了。
第二天,早上吃了饭去上学,我不敢带到学校里去,我怕丢,好歹放在家里稳妥。我背上了书包,把口琴吹了下,擦干净,放床旁边的抽屉柜里,等放学回来了再吹。
感觉有个好玩的东西属于我,上学也高兴!
很快一天就过去了,放学回来。我跑进父亲房里,打开柜子,一摸,竟没摸到?再看,还是没看到?使劲儿看又使劲儿摸,什么都没有了!
我明明放在靠近床边的柜子里的?我急了!到处找,没找到。
我陡然听到叔叔房里传来那个声音,不是那把口琴的声音是什么?我叫道:“幺叔!我的口琴!还我!”
我跑了过去,还没到堂屋里,口琴的声音就停止了,我肯定口琴在幺叔手上。过去幺叔房里,问他:“你是不是拿了我的口琴?”
幺叔很大声的朝我吼道:“哪呗儿拿你的口琴哈!你不搞老子……”
他凶起来和父亲有的一比,声色俱厉的,不然后果严重。我到底是识相的,爷爷和奶奶约束不了他,我能奈何?他打我也是下得了手的,我很伤心,只好忍了。
原谅我的笔锋,我对这个叔叔恨!
但客观的讲,叔叔在这个家庭里发挥的作用不言而喻,属于第三个劳动力。灶房屋水缸里的水就是叔叔的任务。有一回下雨,塌子路滑,他从上荡挑水回来,不小心摔了一跤,好不容易快挑到家里的水,又泼了(我从未看见父亲挑过水,无比印象)。奶奶看见了,告诉叔叔:“上荡路不好走,去门口堰挑。”
我们家吃水的水源有三处,一个是门口堰,一个是上荡堰,一个是大毛头屋旁边路边有一口井,不深,但水质很不错。
那时候的环境不错,就门口堰而言在夏季经常有大孩子下去玩水。上荡堰更不用说了,是一口活水堰,所以很久之后也还是有村民靠这口堰吃水。现在这两个堰,门口堰像洋沟了。本来有一条沟与上荡相通,被堵了之后就成了死水,而且也成了附近人家的生活废水池。上荡的处境略好,毕竟是一条活水,但水质也大不如前了。
因为父亲的不顾家,所以就不得不承认幺叔的作用。
后来放学回家,看见屋后面爷爷、父亲和叔叔,还有奶奶都忙碌着。下边堆了很多钢筋泥巴,每天放学回家,越堆越多,旁边一口圆形的坑也就越挖越深。原来家里在打井。
大概半个月之后,一口井就出来了。里面出水了,而且井的工艺还不错,没有泥巴掉落下去的迹象。为了加固,井的周围糊了水泥,而且每隔一米就有个可供脚站立支撑的圆槛。
父亲在井底喊,奶奶在上面答应着,我只敢伸过头去看下,好深!奶奶对我训斥:“走开些,不掉下去哒!”之后,井水上来,就看的清清楚楚了。
有一天,那天是阴天,湖南的天气有一大特色就是阴冷。父亲人站在井里,两腿叉在圆槛上,离井口几米远的地方,他的头顶清晰可见,正忙活着潜水泵。
一根竹棒插在他的头顶上方,用来垂吊潜水泵。井口外面的地面上有花线,还有一根很长的铁丝。铁丝从井口出来连接到灶房屋里的闸刀开关上,问题就在这里!具体我记不清楚了,但是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如下:
我当时站在灶房屋偏门门口,看着井口,我背靠门框。奶奶也站在门口,和我能面对面。只听得父亲吩咐道:“合闸。”
开关闸就在奶奶背后,挨着门口的。奶奶有些顾虑,但还是把闸合了上去。
结果一合,那地面上蜷着的铁丝竟自己抖动了起来,像愤怒的蛇一样往井口窜了过去!
奶奶“哎呀”一声,赶忙用自己的双手牢牢的抓住裸铁皮(铝丝)。她真的就用手死死的抓住那根铁丝,她疼的“哇哇”大叫!但即便是这样,松散抖动的铁丝还是被她抓住,才不至于继续朝井口方向滑落。
“么嘚!”像是父亲不耐烦的质问声。
爷爷还是叔叔,赶紧跑过来把电闸关了。于是电停了,奶奶的双手张开,满手都是“小嘴”,虽说没有流血,可一道道口布满了手掌,我终生难忘。
伟大的母亲,给了不孝的儿子第二次生命。可问父亲,他可曾感恩?
我看得清清楚楚。然而爬上来的父亲竟然给了奶奶一顿数落……他的理由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那么多!我想不通父亲,按照父亲的反驳,意思是滑落带电的铁丝打不死他,或者不可能伤得到他。奶奶纯粹是多此一举了。
罢了,人没事就好,只是可怜奶奶的手巴掌,许久之后也好了。从此这个家喝的是井水。我还往井里放过鱼,以为鱼多了,一定能从水管里抽上来。
有一天,背了书包放学回来,看见一件事,我终生不忘,这也是信义。
但考虑到平台的严厉,又涉及相关部门和相关责任人,我不得不有所顾虑。所以我索性不写了。看官读到此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我发誓:我若成名,定能将一些事情公之于众,也为受伤害的人讨回公道!
事情过后,我背着书包,我心道:“假使我还能长大成人的话,我一定不会忘记此事。”这是信义,可我的弱的不能自保。
幼儿园的课本上写道:
“捡到一分钱,要交给警察叔叔……然后警察叔叔表扬我们,我们要说‘应该的。’”
可现实,怎会如此严酷?与书本上的落差竟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