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升平楼初雪
第二十四回 升平楼初雪
咸平二年冬
“修仪娘娘，且慢点儿走，这雪后难行的……”
昨夜的一场大雪，这瑰丽巍峨的宫城，宛如仙境……从来肃穆、庄严的的气儿弥漫在这座宫城的角角落落，这一夜的大雪，反而让它添了些许的生机，活泛起来了……
几个月没逛升平楼的园子了，雪气飘来……红梅花儿开……刘娥叫上令姐儿，捧着个瓷瓶子，这就去采一瓶梅花上的雪，煮上茶汤……
天河之水天上来，落入繁花惹梅香。
捧得一瓮煮新茶，年年岁岁人如花。
令姐儿捧着个瓷瓶子，且是要走的慢些的，见刘娥并不理她……这就紧着小步儿，心想着，千万可别把瓷瓶儿摔了……令姐儿终于追上了刘娥。
“修仪娘娘，娘娘果然从小练过剑的人，身量儿就是灵活，奴婢这紧赶慢赶着，才追上娘娘，还怕把这瓷瓶给打了……”
此间，升平楼的花园子……
百花杀尽，只有这红梅还在飘香……
“令姐儿，这瓷瓶快装满了……本宫再折几个梅花骨朵儿，插个瓶儿，置在案上，你说本宫这画出来的字儿，是不是也就有梅香了？”
令姐儿正在用竹杆子……将瓷瓶中的雪块压瓷实点儿，笑着说：“再饮一杯这沁着梅香的天河之水，才叫惬意自在呢……”
……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奴为出来难……
教君恣意怜……
“修仪娘娘，快听，谁在这宫城还唱起歌来了？还有这琵琶声……”
令姐儿也不接着压雪了，气的说：“这一年多，且是进了好多狐媚子呢，亡国之君李煜的词都编唱上了，还教君恣意怜呢……狐媚子一个！”
刘娥接过话来说：“听声音像是从升平楼上传来了，可不是一个呢，应该还有一个，在弹琵琶呢……”
令姐儿忿忿的接过话说：“官家不管也就算了，郭皇后也不出来管管，这可是宫城，又不是青楼瓦子……”
刘娥见雪装的差不多了，自己也是折了满满的一捧梅骨朵儿，就说：“姐儿，咱们回去懿兰阁煮茶去……”
主仆两个这就出了梅园，朝懿兰阁方向走去……回去懿兰阁的路上，要经过这升平楼的，令姐儿眼尖，说：“修仪娘娘，娘娘您快看！升平楼下面站着的是官家的小黄门，可见官家正在楼上呢！”
刘娥顺着令姐儿的声儿，便朝升平楼的楼上望去——果然官家在楼上，边上正有两位“娇客”呢，一个抱着个琵琶，一个唱着歌儿，看来这场初雪，心思活泛的可不止她和令姐儿……
“修仪娘娘，娘娘可是大半年没见官家了，不然借着这场初雪，咱们上去这升平楼去给官家请个安！”
刘娥并不应声儿，自古君王爱美人，那两个美人儿，年初就进宫了，一个14岁，另一个16岁，这两个小娇娘，岁数加起来，还没自己年岁大呢，何必去惹臊呢。
令姐儿又聒噪起来了：“都不知太后娘娘安的什么心，这送女人进宫，一起子就送进来四个……今天这两个，姓沈的封了才人，姓戴的封了美人！可还有两个娇儿呢，正在巴巴的等着官家临幸呢。”
“今天这两位美人，可是太后娘娘送进宫的，说起来也是太后娘娘给儿子纳妃子，名正言顺的……汉朝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一样的往宫里送女人……还有汉成帝年间的阳阿公主，也是往宫里送女人来着，这大名鼎鼎的美人赵飞燕，就是从阳阿公主府被送进宫的。”
刘娥顿了顿，淡淡的说道：“说起来，都是为了在这世上来一趟儿的富贵！读书人奔科考……贵胄之家送女人……”
今日的刘娥，身上披着天青色的灰狐狸毛大氅，显的她鹅白脸子更白透了，这会子脸被雪吹的，便起了红晕，刘娥手上捧着满满的红梅花儿在前面走着，令姐儿抱着装满雪块的瓷瓶子随在刘娥后面……主仆两个，一前一后慢慢的走在——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升平楼花园子……
侬在花园子里看风景
……
升平楼上的人儿正在看侬……
这场初雪，官家就在两位新抱佳人的绵缠下，上了这升平楼顶楼赏初雪了，官家吃着点心，喝着茶儿，两个新抱佳人，也是配合得当，戴美人一曲李煜的旧词新唱着……沈才人一首琵琶诉诉衷肠……
风呀月呀的，举目四望，站在这升平楼的顶楼，真是一目千里……这瑰丽的宫城，在官家的眼下已变的渺小，眺望着远方——这如画的江山，又有美人相伴，官家顿觉的不虚此行了。
官家把眼又收到近处……
戴美人和沈才人也随着官家望着的方向看去……
“官家，臣妾瞧着，那是修仪娘娘！”戴美人说着，看了一眼官家，官家并不言语。
沈才人见状，笑着说：“官家，这么美的景儿可不要浪费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要不要请修仪娘娘过来，一起赏雪？”
官家还是不说话，静静的目送着刘娥和令姐儿的身影走出这升平楼的花园子……
大半年以前，咸平二年春
已经三十二岁的刘娥——懿兰阁的修仪娘娘，进宫也两年了，这肚子还是不见动静，令姐儿那个急呀，这宫里的太医她可是请了个遍，流水似的赏钱扔了出去，太医们个个都说修仪娘娘身康体健，只需多多将养身子，静心宁神儿，必会怀上龙种……
刘娥听多了也烦，当年在外宅，请的太医也是这样讲的，这都过去好些年了，自己的肚子，自她二十出头小产后，就再也没有过动静。
“本宫都三十二了，想必这宫里的太医，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且要在外面找找民间的神医……”
官家听了也觉的是这个道理，这就让郭槐到处查访着，在这个春天，终于寻到一个，在民间坊间，被称作妇科圣手的——黄大夫！
黄大夫战战兢兢的进了这宫城，满头冒着汗儿，刘娥和令姐儿，忙让宫女们殷勤的伺候着，刘娥又对黄大夫格外的和气，让他平常心的把脉，必不会让黄大夫白来这宫城一趟……
黄大夫这就给刘娥把着脉，约莫半刻钟以后……
“回禀修仪娘娘，娘娘您贵体康健，只需好生将养身子……”
刘娥接过来话说：“只需好生将养生子，来日必怀上龙种，是吗？”
黄大夫已跪在地上，缓缓的回话：“修仪娘娘，以草民的医术看来，是这么个理儿……”
刘娥这下就火了，手“啪”的拍在案上说：“黄大夫，今日你给本宫好好把脉，实话实说，就是本宫这身子不好怀上龙种，只要你实话实说，本宫必重重有赏，让你风风光光出去这宫城！要是还在这里敷衍本宫，你在坊间那名医的招牌，本宫定要派人去砸了的……”
黄大夫忙跪在地上磕头，思忖了半天……
“草民回禀修仪娘娘，草民看娘娘也是爽利的人，且就实话实说，修仪娘娘这身子确实是身康体健，只是，只是……”
刘娥盯着黄大夫，示意让他接着说。
“修仪娘娘这身子并无大碍，以草民数十年来行医经验看来，娘娘这是先天不易受孕的体质，就是得巧儿怀上个孩子……也是难保住的……”黄大夫又不说了，直在地上磕头。
刘娥长舒了一口气说：“本宫这身子，可还有办法调理？”
黄大夫战战兢兢的跪着，头上额上又冒起汗来，缓缓地说道：“修仪娘娘的身子康健，只是这宫体，从脉息上看来，要较寻常女人要小一些的，要是娘娘现在十几岁上，让草民调理，还是能扳过来的……现在，现在，娘娘已经三十多岁，草民，草民，也是无能为力了……”
听到这里，刘娥已木木的坐着了……
“还神医呢，还名医呢，今天我就让人去砸了你的招牌！神医就得是圣手，你都不开药方儿试试？”令姐儿在边上气的，恨不得现在就出去这宫城砸了黄大夫的招牌……
刘娥回过神来，说：“这黄大夫真真算是敞亮之人，解了本宫十多年来的迷惑！今日，本宫就送你一觚南海珍珠，望你在外间好好行医，定要保持这颗赤子之心！”
黄大夫忙谢了恩，顷刻就出去了。
话说官家心里也惦记这事儿，一下朝，就匆忙往懿兰阁赶了……
官家一进到懿兰阁，就觉的不对味儿，自己心爱的刘修仪并没有迎上来……太监郭槐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令姐儿更是满脸怒色……
宫女忙奉上茶水，官家也没接，径直走到里间儿去看刘娥了，只见刘娥正把头埋在床上哭，眼泪已糊了满脸儿……
官家凑到刘娥跟前，心想着，这名医是不是瞧出来娘子身上不大好？
官家这还没开口呢，刘娥已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哭着说：“官家，官家，臣妾是个没用的女人，再也怀不上官家的孩子了……”
官家看她甚是伤心，也就没多问，忙去抱她……
“娘子，生不出来，咱就不生呗，朕有的是女人生孩子……可别再伤心了，这好多年了，朕也想过这茬的……”
刘娥在官家的怀里哭的更伤心了……
“这么多年来，臣妾再没怀上官家的孩子，臣妾自己个儿以为，想是当年小产伤到身子了，调理几年，必是能生的……官家，官家，臣妾为何如此命苦？”
官家安慰她说：“娘子，可别伤心了，一家之言不可信的，咱再上外面多找几个民间的名医，朕想着，这万万里江山，必有神医的……”
刘娥突然发起疯来，从官家的怀里挣脱……大喊大叫，大喊大叫……“臣妾是个没用的女人！臣妾是个废物！臣妾这就去死……”说着刘娥就要去撞柱子……
说时迟，那时快，官家忙又去抓了刘娥到怀里……刘娥还在挣脱着，要去死……官家只能抱她更紧些……
“官家，恒哥儿，妾怎么会如此命苦呀！苍天呀……臣妾上辈子造啥孽了！”刘娥又大哭了起来，又叫道：“恒哥儿！官家！求官家把臣妾打入冷宫……臣妾是个没用的女人了，臣妾是个没用的女人了！”
刘娥发了疯的似的，又从官家的怀里挣脱了出来……令姐儿和郭槐又去抓她……也不知这刘修仪，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力气……令姐儿和郭槐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刘娥抓住按在了床上……
令姐儿忙唤着外间的宫女，让去请太医，快过来给修仪娘娘开安神汤……
官家也就在外间儿坐榻上先坐着了……呆呆木木了起来……这个可怜的女人！无父母无兄弟姐妹，今日看来，又生不出娃娃了……官家想到这儿，不知不觉也落下泪来……十几年来的朝朝暮暮，日出月落，星星点点，朕多想和娥儿姐有个自己的孩子呀，哪怕她生的是个公主呢，哪怕这公主笨点儿，呆点呢……想到这儿，官家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起来，卿本佳人，为何如此薄命……不！娥儿姐，你有朕，你有朕，在这世间，你也就只有朕了！
这会子太医已过来开了安神汤，令姐儿忙煎了药，和郭槐一起灌给刘修仪喝……
官家一直在外间的侧榻上半卧着，听到里间儿悄没声了，官家这就慢慢地走进去里间看刘娥，刘娥已喝过安神汤……缓过了神来，在床上静静的躺着……听到官家过来了，刘娥淡淡的说道：“官家，恒哥儿，求官家以后不要再来这懿兰阁了，臣妾身为一个女人，不能为夫君生孩子，已是无用之人……”刘娥淡淡的说过，眼角的泪儿静静的渗着出来……
官家默默的坐过去刘娥身边，用袖子擦了擦她眼角的泪儿，官家突然挤着笑脸说：“娘子，朕现在有王子，有公主的……这生孩子多累呀，可遭罪呢，朕觉的，咱不生娃娃也挺好。”
刘娥也不去看官家，眼睛望向天花板淡淡的说：“官家这是宽臣妾的心呢，说正经的，官家以后还是不要来这懿兰阁了……臣妾的心，现在已如死灰了……要是官家再来这懿兰阁，臣妾也是不会侍寝的……请官家现在就回去吧，政务要紧……”
官家看刘娥还在气闷中，一时恐怕也是想不开的……确实又有政务得忙，这就出了里间儿，在外间交代了令姐儿和郭槐，定要好生伺候好刘修仪……官家这就走了。
出了懿兰阁，行在去往勤政殿的宫道上，这春日里晴好的天，和煦而温暖的春风，吹着官家的心，像走在冬日的寒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