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地茫茫

    林妃本就体弱，之前忧心她的事情，后来听了虞家二哥的消息，一下子没撑住，得了风寒，整日整日的咳嗽。

    虞棠得知了，便匆匆赶去，看着躺在床上，苍白着脸的林燕然。

    虞棠也不是安慰她什么好，只好听着太医的话，每日陪着她喝药吃饭，生怕她想不开。

    林妃还是一日日地消瘦下去，太医每次把完脉都神色凝重，虞棠上前问，太医说她这是心病，得解开心结才有用。

    虞棠在旁为她吹着药，觉得差不多了，便用勺子滴了些在手腕上，感觉温度适宜了，才往林妃嘴里喂。

    药林妃倒是也能喝下去，可流水一样的药喝下肚，也不见怎么好转。

    虞棠只叹了口气，道：“林姐姐……”

    她刚起了个头，却也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

    林妃却没理会虞棠的欲言又止，自顾自地开口了：“我早该知道的，入了宫便，就该断了念想。后来我有了云锦，便知道已经再无可能了。可是我总想着，要是瑾瑜能娶一个好妻子，和和满满的，我也能了了心愿。我没想到，我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林妃苦笑着摇头，她的眼里毫无生机，像只枯瘦缺水的玉兰。和初见她风风火火骂人的样子，竟无一处相似。

    虞棠莫名想到大胖橘的那句话：紫荆城的风水养人，定不会叫你玉减香消。

    真是讽刺。

    病的厉害的时候，皇后倒是来看过几次，面上十成十的关切，召了给林妃治病的太医，问了她吃的什么药，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又问了伺候林妃饮食的宫女，说说平日的饮食。

    见林妃水米难进，病又迟迟不见好，倒是替林妃做主，在昭阳殿耍起来皇后道威风，责骂太医无能，罚了宫女的俸禄。

    又说林妃身子这样的不好，也难以管理后宫的事情，就提出要为林妃分忧。

    林妃虽拖着病体，强撑着起来，给皇后行礼，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臣妾虽在病中，但尚且还能做些事情。况且皇上金口玉言，难不成皇后是想违抗皇上道命令？”

    皇后听了这话，也不恼怒，只是打着哈哈说：“妹妹说笑了，本宫只是关心你的身体。”

    皇后走后，待虞棠再来看的时候，这昭阳殿倒变成另外一番景象了。

    从院门到殿内，竟无一个伺候的人，连想倒杯水在屋内喊了半天都没个人影。

    而且这马上要入冬了，天气寒凉，各宫各处都要准备烧炭了，昭阳殿却冷的像个冰窖。

    林妃的贴身宫女萍儿端着一壶茶，从角门走出来，道：“见过宸贵妃娘娘，娘娘莫喊了，奴婢刚刚在后院烧水，来晚了，望娘娘不要怪罪奴婢。”

    虞棠忙问：“这究竟怎么一回事，整个昭阳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么？”

    萍儿咬咬牙，端着茶跪下，对虞棠扑通一声跪下，道：“求宸贵妃娘娘，救救我们主儿。”

    “萍儿，莫要胡说。”林妃掀开帘子，“我这住着没什么不好的。”

    萍儿却转向林妃娘娘跪着，哭诉道：“娘娘，您就算不为着自个，也该为云锦公主着想，公主年幼，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冷。”

    虞棠听得心惊，赶紧让萍儿细细地说，林妃还要阻拦。

    虞棠赶忙道：“本宫可是贵妃，你一个妃位还敢骑到本宫头上来了？萍儿放心跟本宫说，不必担心。”

    这话刚说完，虞棠便感到旁边的人翻了个白眼。

    翻就翻，这昭阳殿的事情，她管定了。

    萍儿哭诉道：“前几日皇后娘娘来看林妃娘娘，见林妃娘娘身子还没好，就借着这个由头责罚昭阳殿的宫人。宫人受了罚，又不知从哪听的风，怎么昭阳殿是个。”说到这里，萍儿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只管说，有本宫给你们撑着腰。”

    萍儿咬紧了牙，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下去，“说咱们昭阳殿是个短寿的，撑不过今年冬天。很多宫人听了这消息，都来请娘娘放人，娘娘就没有不放的。那些下面做事的人，就更没把咱们宫里的事当回事，娘娘还在呢，什么吃的喝的穿的都不给了。就是冷宫里的废妃们，也没有像咱们宫里似的”萍儿说到这里，声音都止不住地抖，还是掐着自己的腿才把这个话说了个整。

    虞棠倒吸一口凉气，她虽然知道这后宫惯会拜高踩低，可也没料到真如此凉薄，好歹也一宫之主，位居妃位。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谁敢这么放肆。

    “欺人太甚！我找他们说理去。”

    虞妃起身就要走，她可是个贵妃，如今边关战事未平，她不信皇帝不会给她这个面子。

    林妃忙把她拉住，道：“这不怪他们，皇后借着我生病，放这些话出去，就是要人人都踩我一脚。他们开罪不起皇后，又被罚了俸禄，对我本就诸多不满。如今正好遂了他们的易，就当这个昭阳殿住了个死人。”

    “那你想怎么样？就在这里当个死人。没有炭，你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虞棠甩开她的手就往门口走。

    “宸贵妃娘娘，请你不必再多管我的闲事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林妃靠着窗边，白色的寝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靠着窗边的雕花柱子，面白如纸，一双柳叶眉淡淡的，却蓄满了愁思。

    林妃想得很明白，只觉得并没什么可惜。

    母亲早逝，爹爹很快把多年养在外面的外室抬进家门做续弦。那一幕她记得清清楚楚，一台小轿子从偏门落下，帘子掀开，一位粗布麻衣也难掩姿容道美妇人带着个左右张望的小男孩。父亲忙不迭迎上去，对她说：“在外多年，娇儿、笙儿，你们辛苦了。”那妇人当即难掩热泪，三人抱头痛哭。

    林燕然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

    林母和林尚书成婚多年，二人相敬如宾，至死，尚书都称林母为——姜氏。

    姜氏本出身大族，但却为庶女，在家族里处处忍气吞声。林尚书养外室，是她做姑娘时就知道的，人人都道这林家是个大坑，可她偏要跳。不为别的，只是林家愿意娶她这个庶女做正妻，那她将来的孩子就是嫡子嫡女，家里好的东西肯定都紧着他们，不会日日忍气吞声。

    直到姜氏留恋病榻，林尚书却满不在乎，依旧夜夜往外跑，这个家、这个嫡女只当不存在。姜氏死前执起林燕然的手，道：“我这一生，这辈子，终究是错了。燕儿，娘亲这辈子，对得起姜家、对得起林家，唯独对不起你。”

    母亲就这样去了，独留她一人，只觉得这天地茫茫。

    后来，她遇见了隔壁将军家的小女儿，遇见了虞瑾瑜。

    再后来，她入了宫门，瑾瑜去了战场。

    最后，瑾瑜死了。

    天地茫茫，看不见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