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铭文
罗老很健谈,说自己爱说话,嘴不能闲下来,是多年授课落下的职业病。
早饭很简单,一个鸡蛋一碗粥,张祈年和小武也陪他一起吃,结账的时候罗老坚持要aa。
张祈年很纳闷,“罗老,您退休之后生活不宽裕吗?像您这个级别的,退休金应该不少吧?”
罗怀瑾喝着免费的茶水,掰着手指头,“也算挣了不少呢,我写书的钱就收到过好几笔。”
“那干嘛早起捡瓶子?”
“后来那些钱就没了,捡瓶子也能锻炼身体,两全其美。”
张祈年一愣,“没了?”
“都捐出去了嘛,我一个糟老头子能用多少钱?”
张祈年和小武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尊敬。
“看你们俩的年纪,不像是小庞的朋友,他那种人是不会交朋友的,太严肃,哈哈。”
张祈年点了点头,“确实不是,但是如果不这么说,怕您不愿意和我们见面。”
“哈哈哈,”罗怀瑾笑得很开心,“不会不会,我退休这些年,没什么人找我,挺寂寞。所以现在不管谁来找我,我都欢迎。”
张祈年看得出来,罗怀瑾说的是真心话,“是这样,我们是私家侦探,庞利民的夫人委托我们调查他的死因,我们发现他生前应该跟您通过电话,所以想了解一下。”
罗怀瑾的眼神中出现了一刹那的失落,“人没了?我早就跟他说过,对待工作不能太紧绷,让他每天早上和我一起捡瓶子,他就是听不进去,哎……”
“您和庞利民的关系很好?”
“不熟,之前听说过他,毕竟我们都算是考古学圈子里的。哎,可惜了……”罗怀瑾仿佛想到自己也已经是风烛残年的岁数,眼神中的落寞更加浓郁。
“其实他找我能有什么事?考古队挖出来点东西,上边有字,有一部分字他认不出来,就拍照片让我帮忙辨认辨认。”
“后来呢?”张祈年追问道。
“没有后来了,我们之前也互相不认识,这次就纯属热心情给他帮点小忙。”
“那您和庞利民通话交谈的过程中,有没有觉得他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罗怀瑾捋着下巴上的小胡子,“要我说,哪都不对劲。”
张祈年眼睛一亮,“您能详细说说都哪不对劲吗?”
“这……从哪说起呢?能安心搞考古的,没有几个正常人,不是偏执狂就是自闭症。”
罗怀瑾凝视着茶杯里的水,给张祈年二人讲述了自己和庞利民接触的过往。
由于自己研究的甲骨文领域比较偏门,退休之后登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少。
罗怀瑾始终不甘心自己投入了半生的事业就这么逐渐没落,多次联系校方,希望能回去继续教学或者开设专题讲座,不收取任何形式的报酬。
可是如今甲骨文这门学科似乎已经穷途末路,连续若干年没有学生报考,在实际应用领域发挥的作用也并不大,所以罗怀瑾的要求,被校方一次又一次婉拒了。
庞利民初次打来电话,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罗怀瑾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新闻说,全国大部分地区普降暴雨,提醒广大民众减少不必要的外出,谨防气候灾害。
电话里,庞利民先是很恭敬地做了自我介绍。
罗怀瑾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虽然名气不大,但是也已经在考古圈工作了很多年了。
庞利民第一通电话的要求,是请自己帮忙辨认几个甲骨文字。
由于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尊重和被需要的感觉,罗怀瑾几乎是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庞利民很快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张纸,上面用铅笔摹写了三个字。
罗怀瑾打印出来,用放大镜看了半天,才十分严谨地给出了结果。
三个字分别是——公,齐,附。
同时罗怀瑾也告诉了庞利民,这样辨认有一定的错误几率。
因为古人的通假字比较多,文字经历岁月的积淀后,会有一些笔画变得模糊不可辨,再加上这是一份临摹版本,非专业人士在临摹的过程中有可能会忽略一些看上去像是划痕的笔画。
罗怀瑾说,如果有可能,最好是将一整段文字拍照或拓印发过来,联系前后文字一起辨认,能够大大降低错误的几率。
可惜庞利民那边没了回应。
接下来的几天里,罗怀瑾时不时的总会想起这件事。
一方面是担心自己的辨识有误,影响自己的名誉,也影响对方的工作。
另一方面是疑惑,按理说庞利民的任务是统筹指挥好考古队,保证文物发掘的工作顺利开展,并在这个过程中保障已经出土的文物不遭到人为的破坏。
至于一些文物上的文字写的是什么内容,应该由考古队转交给更专业的科研团队来研究。
不过当时这种稍微反常的举动,罗怀瑾并没有放在心上,将其解释为,庞利民出于好奇,想研究一下新出土的甲骨文的内容,属于玩票性质。
过了一段时间,罗怀瑾开始要淡忘这件事的时候,庞利民再次打来了电话。
这一次,依旧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电话那边的信号不太好,杂音很响。
庞利民语气诚恳地表示了感谢,然后再次拜托罗怀瑾帮忙辨识几个甲骨文。
罗怀瑾想要旁敲侧击地问问这些字来自于什么物件,庞利民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这让罗怀瑾有些气愤,感觉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于是他没有帮忙,而是把自己多年前编著了一本甲骨文对照字典,邮到了庞利民的家庭住址。
此后庞利民没再打电话过来,罗怀瑾认为那本字典已经帮庞利民解决了问题,就没有再理会。
好巧不巧,过了大约一个礼拜,那天晚上,外面又下起了大暴雨。
雨点像蝗虫一样不停撞击着窗户,罗怀瑾的眼睛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电话上,他潜意识认为,今晚,庞利民说不定还会来电话。
夜里大概十点多,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罗怀瑾准备去卧室睡觉,这时候,电话又响了。
拿起电话一看,果然就是庞利民。
电话里,庞利民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罗老,这张照片麻烦您再给看一下……嘟嘟嘟嘟……”
罗怀瑾看向手机,图片接收完成后,出现了一个实物的照片,由于光线和角度的原因,始终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只能确定是一件青铜器,而铭文就刻在青铜器内部。
这下罗怀瑾来了精神,通宵奋战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把译解出来的内容告诉了庞利民。
听到这里,张祈年下意识地感觉,这次的内容十分重要,“罗老,能告诉我们内容吗?或者让我们看一眼那张实物拍摄的照片?”
罗怀瑾耸耸肩,“应该没问题,既然小庞当初发给我,就说明并不是什么涉密的东西,只不过,我一般早上出来不习惯带手机,你们想要看的话,得跟我回趟家。”
罗怀瑾的家就在荣和公园附近,很快三个人到了家中。
当罗怀瑾找出手机里的照片时,张祈年和小武都傻了眼,内心深处对罗怀瑾的崇敬又到达了新高度。
这张照片拍摄得有点发虚,青铜器表面又覆盖着暗绿的铜锈,即便这样,罗怀瑾依旧靠着一手硬功夫破译了出来,并抄写在了自己的本子上。
铭文的内容是:太公功著封齐术曰归藏住鱼锁止于附可启。
什么意思?张祈年一脸茫然,把本子递给小武,小武横竖也是没看懂。
罗怀瑾这才想起来,这两个人是行外人,不会断句。
“古代文字没有标点符号,所以要自己断句,才能读懂。”
说着,罗怀瑾拿起笔,快速在本子上点了几下,张祈年把脑袋凑上去,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太公功著,封齐,术曰归藏,住鱼锁,止于附可启。
张祈年欣慰地笑了笑,“罗老,还是没看懂,有白话文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