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身死
寒江关外的东征途中,风萧雨晦、银甲闪耀,荡北军浩浩荡荡向祁、荡二州开拔挺进,军容严整、风雨不惧,真不愧是当今世上第一军队。
首当其冲的,是荡北大营的先锋军,领军樊灵儿身着火凤铠甲,如同火红的战神那般惊艳,背影望去,当真有六分神似那十五年前的威平夫人,遥想十五年前威平夫人在荡北军的包围下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荡北军士至今想来还有几分忌惮,就连赵元昔身旁的侍卫见到樊灵儿这身装束,说话语气亦客气了三分。
“樊将军,赵都督有请。”
“嗯!”
樊灵儿应了那传令官,骑马跟着他驰往中军战辇。
赵元昔身着铂金战甲,龙剑在手,不怒而威,他挑开车帘见樊灵儿驱马在侧,打量了一番,随后说:“父皇连夜传旨给本都督,说要与东厥和谈,你怎么看?”
樊灵儿沉吟:“东厥人一向喜欢在南庆与北周之间摇摆,谄媚小国不可信,只管打便是。”
赵元昔呵呵一笑,说:“我倒是想打,不过我们南庆军民一向先礼后兵,既然对方想和谈,不妨听听他说什么。”
樊灵儿说:“您传属下来,是想让我代替您去跟对方谈判吗?”
赵元昔点了点头:“我听说这次谈判是咱们国婿大人一力赞同的,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还挺期待这位国婿大人的,派你去也是让你盯着点,顺便侦察一下荡州的城防。”
公孙羽主张并亲自加入这次谈判,倒是出乎樊灵儿的意料,她不由得担心起来,担心公孙羽的安全。
荡北营于荡州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樊灵儿也见到了公孙羽,公孙羽身着南庆王子华服,面貌精神,身形却有些枯槁,两鬓亦有些许白发。二人见面后,相互凝视片刻,眼中有意而不能言语,这两年来夜夜书信,相思之苦终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掩埋。
“国婿大人,请!”
“樊将军请!”
樊灵儿与公孙羽在赵元昔跟前假意客套一番,随后领着赵元昔军令,在三百侍卫陪同下并肩前往荡州,行至荡州城门外,公孙羽回头对众侍卫说:“你们在此等候,本使与樊将军二人前往即可。”
侍卫听完后面面相觑,皆看向樊灵儿,樊灵儿与公孙羽对视一眼,说:“区区东厥小寇,我二人足以应付,人去多了反而让对方认为我们胆寒,有损大都督威名。”
“遵命!”
侍卫都知道赵元昔对这位叫“樊羽”的女先锋刮目相看,她既然这么吩咐,也只得照做。
二人一路并肩,在东厥侍从的带领下,前往驿管暂行歇息,他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歇息时间,一个时辰后,二人便要前往朝露台赴宴。
侍从退下后,樊灵儿看着公孙羽萧条的身影,忍不住说:“夫太子你瘦了。”
那“夫君”二字,她终究无法喊出口。
公孙羽面容沧桑,他凝视着樊灵儿片刻,随后移开眼眸说:“她以前也经常这样对我说。”
樊灵儿走进了一些,深情地说:“太子殿下,我一定助你回北周,重振北周国威。”
公孙羽点了点头:“我信。”
公孙羽凝望着樊灵儿,准确地说他只是在注视她身上的火凤金甲。
“过来坐一会儿吧,时间还很充裕,你不必紧张。”
“嗯!”
樊灵儿应了一句,坐在他身旁。公孙羽问了她一些军营的事,还有一些无关痛痒的琐碎,樊灵儿一一仔细回答,公孙羽只是淡淡点头:“辛苦你了。”
仅此而已的一番对话,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樊灵儿很想告诉眼前的人,自己就是他的灵妃,他前世的妻子,他曾经的左膀右臂,可说出来他会信吗?樊灵儿终究是忍住了,两年来每一封书信,字里行间虽然都是嘘寒问暖,但终归还是有些客套,就像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因为有着共同的向往,共同的烦恼,不经意间遇见了,然后相互倾诉苦楚,仅此而已。
她太了解公孙羽了,她知道今生自己再怎么努力,也终将成为前世自己的替代品,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
一个时辰后,只听门外传来敲门声,东厥侍卫前来传唤,让他们前往朝露台赴宴。
朝露台上,东厥国王一身隆装坐在主位,公孙羽与樊灵儿坐在左侧,北周使者坐在右侧。
樊灵儿记得北周那使者,名为图余,十五年前南庆于寒江关大败北周,周延帝派他前往寒江关和谈,图余为人忠诚耿直,正是因为他在寒江关不惧生死,与南庆使者唇枪舌战,分析天下大势,才让北周得免于灭顶之灾,樊灵儿与公孙羽对此人也一向敬重。
东厥王身边,一人戎装衣衣,樊灵儿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他正是十五年前出卖自己、出卖公孙羽、出卖整个北周的秦墨,秦墨背叛北周,却没有得到南庆的重用,反而日夜被人戳着脊梁骨,南庆北周二地皆容不下他,他只好离开南庆,来到东厥,东厥本就缺乏能征善战的将领,便封他做了前将军。
秦墨眼神扫过,看了眼樊灵儿身上的火凤金甲,身形明显一抖,仔细凝视片刻,便又望向它处。
樊灵儿贝齿紧锁,单手摸至身后,正当她要发暗器将那秦墨当场解决之际,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扣住了她的虎口,顺势将她拉坐到自己身旁。
公孙羽见樊灵儿坐下后,对她摇了摇头,说:“杀秦墨只能报灵妃之仇,不能报北周之仇。”
公孙羽一番话,令樊灵儿醍醐灌顶,她低下头,小声说道:“是我糊涂了,可这人可恨之极,若不杀我心恨难消。”
“他如蝼蚁野兔,你如飞鹰,终有机会的。”
公孙羽拍了拍樊灵儿的手背,手心的温暖传遍全身,樊灵儿迷醉地看着那布满刀剑之茧的手心,当移开的时候,心头总有一种失落。
朝露台上众人落座后,一群身着粉饰短裙的宫女开始斟酒夹菜,在歌舞升平的朝露台伺候着每一桌的贵宾。
东厥王驾到后,与众人客套了一番后,便独自来到公孙羽跟前与其对饮,一杯下肚,他说:“孤听闻阁下曾是北周太子,今阁下虽为南庆国婿,但也是北周血脉,今为何助南庆不义之师,伐我东厥,孤不得其解。”
东厥王说话的语气虽然和祥,但隐约有种不满的情绪,甚至对公孙羽有些蔑视。
公孙羽微微一笑,说:“东厥王您可明白,南庆北周百多年来骨肉相连,而十五年前为何南庆突然对北周大动刀兵,以在下之见,只怕是听了某些小人的撺掇,才导致这般结果,今本国婿不愿苍生蒙难,往事在贵国重现,故主张和谈解决,东厥王英明一世,该不会行愚者之举,对吗?”
东厥王听完后额头青筋暴起,却依然保持微笑,他断没想到公孙羽的脸皮这般厚,心中不断暗骂其数典忘祖。东厥王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勉强笑了笑说道:“公孙上使所言极是,是孤糊涂,那此番三家和谈,依你之见,又该当如何?”
公孙羽微笑说:“古人有礼,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东厥同意割让祁、荡二州,我南庆自然不会麻烦东厥王,城外五十里的十五万大军也断不会踏前半步。”
东厥王尴尬地看了眼北周使者,又说:“公孙上使有所不知,祁、荡二州乃我东厥门户,还望贵国看在东厥、北周与贵国往日交情上,做些退步可否”
公孙羽摇了摇头:“此二城缺一不可,大王先答应在下要求,咱们再谈交情也不迟。”
众宾听完后一片哗然,有的人暗骂公孙羽无耻小人,暗骂东厥王懦弱无能。公孙羽听的一清二楚,但他一脸无所谓,说完自顾坐于案前饮酒,樊灵儿侍立一旁,也插不上话。
“哈哈哈”
一叠悲忿笑声传来,众人闻声,正是坐在右侧的图余,笑完后他冷冷说道:“好好好!你身为北周人,延帝嫡长子,却为苟活衣食,如舔臂之犬在此狂吠不止,尔骨节何在、心肠何在,老臣真瞎了眼,当年辅佐你这等不忠不孝之徒北周的列祖列宗啊,你们在天上看一眼你们的子孙吧”
樊灵儿听完后神色复杂,她望向公孙羽,公孙羽面无表情,只顾喝酒吃菜。
东厥王忽地勃然大怒,在他看来北周已然是毫无价值,相比之下他更不想得罪公孙羽,尤其是五十里外还驻扎着十五万荡北大军,而荡州与祁州守军加起来不过八万人,大多还是老弱病残,若当真厮杀,必是大败。
东厥王揖指怒道:“大胆狂徒,胆敢侮辱孤的座上宾,左右!将其乱棍打出朝露台。”
“大王不可!”
秦墨上前正欲说话,东厥王低声说:“退下!”
秦墨咬了咬牙,不甘心地抱了抱拳,退至一旁。
公孙羽呵呵一笑,起身说道:“东厥大王,有人胆敢辱骂南庆国婿,你的贵宾,该当何罪?”
东厥王看了眼公孙羽,额头珠汗斗落,他左右环顾,见无人上来结尾,有些恼怒,便咬牙切齿说了句:“杀!”
公孙羽抚手拍了三掌,接着说:“既然是在贵国境地,按贵国律,辱骂盟国贵族,当割舌刨心,以作酒菜,是否?”
东厥王愣了愣,看了眼青筋暴突的图余,挥手示意手下。
不一会,图余被捆住四肢,绑死在木板上,众人早已吓得鸦雀无声,樊灵儿紧握双手,她半天没有说话,因为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十五年前那个礼贤下士,待人和善,与将士不分亲疏的太子吗?
樊灵儿几乎是僵在座位上的,只有不断饮酒,才能控制不断颤抖的四肢。
“我来!”
公孙羽接替行刑官,手拿了一把锋利弯刀,图余被绑在木板上,仍旧哈哈狂笑:“好好好!逆子能亲手送老夫上路,老夫死不足惜,哈哈哈”
刀没入胸口,依稀能听见搅动肉团的声音,在这鸦雀无声的四周传开,图余的血漫开在风沙中,血腥味早已让众人没了食欲。
樊灵儿正欲起身阻止,大风起时,沙尘朦胧,朦胧之中樊灵儿依稀看见,公孙羽手里多了一样粘满血的白布,但再次睁眼望去,那粘满血的白布很快又消失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