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纵马毁田
“哗啦”一声,监察御史的奏章被皇帝重重扔在地上,朝堂内刚刚还沸腾的争论声突然消失不见。
透过窗棂的一道光照在奏章上的一列字上:“卫王李盏敏慧持重,勤善爱民,心怀天下……”
奏章执笔者陆御史笔挺地跪在堂下,锲而不舍道:“陛下,储君之位关系社稷安稳,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皇帝一拍扶手上闪着金光的龙首,高声喝道:“朕早已说过,暂不议立储之事,陆严,你忘了吗?”
今日,他被这帮文官纠缠了足足一个时辰,头目昏花,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
立储的谏疏连着几日不断,连带着朝野间争相议论。皇帝子嗣不多,有三个儿子,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已成年封王,其余两位后妃所出的皇子一位十四岁,一位十二岁。
因此大皇子成了目前没有争议的立储人选,奈何皇帝并不想在此时谈及此事。而这些文臣一个个的满口江山社稷,丝毫没人在意他的感受,仿若全世界都在逼他,挑战皇权的威严,将皇帝心中的无名火激成了对抗的怒意。
而皇帝一再不提立储,让有心人又嗅出另一种意思,放着无可厚非的人选不提,难道是因为皇帝心中另有人选?
那便是动摇国本无顾纲常的大事故,御史怎能让这等事情发生。
陆严昨日已听到不同的议论之声,今日必须得向皇帝言明利害,纵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他重重叩首:“陛下,立储一事乃国之根本,若不早日立储,日后手足相争,群臣分化,祸起萧墙……”
“住口!”皇帝手指着陆严,竭力克制着要将这位谏官下狱的冲动。
跪在一旁的中书侍郎段治田暗暗抹了把汗,他明白,皇帝此刻已是耗尽了他所有的耐性,若是陆严再坚持下去,雷霆之怒便不可挡了。
陆严:“陛下……”
段治田默默闭眼,在想着如何替陆严求情。他捏紧了手中的笏板,深吸一口气,向前跨出一步:“陛下……”
“陛下,卫王求见,京畿衙门何大人求见。”
正在众人屏气凝神都盯着段治田和陆严之时,一声极有穿透力的声音打断了陆御史的话,也刺破了朝堂的压抑。
众人听闻卫王与京畿衙门同时前来,一时摸不着发生何事,齐齐望着门口。
“发生何事?”皇帝问。
“陛下,卫王带手下纵马毁田被告至京畿衙门,京畿衙门不敢擅自裁决特来禀告,卫王殿下此刻正跪在殿外,恭请圣意。”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哗然,刚才还在劝皇帝立储的陆大人晃了几晃,歪倒在殿上。
皇帝脸上明暗交错,扫视众人一眼,平静道:“带他进来。”
这位在众人眼中已然成年、可当储君之位、持重爱民的卫王李盏着一身亮眼风骚的湖蓝骑装奔入殿内,噗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满脸悔意:“陛下,臣不是有意踩踏庄稼……还请陛下……开恩。”他在责罚与开恩两个词中纠结一瞬,最终还是道了开恩。
段侍郎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生出一丝疑惑来。他做了卫王十年的老师,何曾见过他今日这般惶惶然,这与众臣口中的储君气度差了几千里远。
众臣子也是神态各异,盯着卫王,期待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臣……臣并不知那是秧苗……”李盏有些犹豫,看了一眼段治田,又看了一眼对他满脸期待的陆严,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暗暗咬牙怯怯地说,“臣只是带手下踏青……以为那是草地……”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连皇帝都呆了片刻,没人想到他给了这么一个朴实的理由。
窝囊又儿戏。
皇帝眯了眯眼看着跪倒在地的儿子,心绪几变后,缓步走上台阶,不等众臣子说话便下定决心独断:“卫王李盏纨绔无状,着刑部依律定罪,今日起,禁足半年,潜心思过。”
刑部尚书应声领命。
段治田跪拜领罪:“陛下,臣身为卫王之师,教导不力,自请领罚。”
皇帝长叹一声,语带痛心道:“段卿,是该好好教教他了,如此五谷不分、肆意荒唐,如何爱民。”
李盏一改刚才的怯懦样,再不为自己辩解,重重叩头拜倒:“谢陛下,臣领命。”
他余光扫在散开在地上的奏折,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很快那笑就耷拉了下去。
洛阳城中往日热闹喧哗的卫王府,近些日子大门紧闭,寥落至极。
王府对面的茶楼里却是热闹非凡,一不知哪里来的先生眉目飞扬跟人讲述卫王的密辛:“卫王带着手下纵马毁了百姓的良田,你猜他怎么说?”这位先生卖了个关子,“他说以为那是草!这好好的庄稼今年都白长了!”
“听说城中地下赌坊都是卫王开的。”
“听说卫王风流得很,王府里光姬妾就养了七八十个。”
“听说卫王残暴得很,上回街上被人冲撞了,那人当街就被打断了腿。”
洛阳城的坊间近些日子全是关于卫王的传说,也不知道是谁这般落井下石,借着卫王被罚的机会兴风作浪,连那些孩童时期的嬉闹也被挖了出来,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五谷不分、四体不勤。
近来,传言越来越离谱,连荒淫无道的消息都被放了出来。
“真是墙倒众人推啊!”卫王府对面街道的一间茶楼里,郑宁清盯着王府大门暗自摇头。
她刚刚在客栈听闻了这位卫王的风流韵事和一日之间上天入地的遭遇,直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她倒也清楚,这些罪名里不都是真的,但仅仅两成真,这个卫王也都能称得上是个草包。
“可惜啊,本姑娘也得当一回落井下石的小人。”她转着杯子,目光仍旧盯着王府的那扇门。
卫王府紧闭了半日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位身穿月白襕袍,缠着僕头,二十岁出头的青年郎君开门的一瞬间,收了一脸轻松的神情,只身一人向长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