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学堂论辩
“男子成婚，却叫发妻赡养他与新妇，此非大男子所为。若说他不配为人，倒是过于激烈了。”展和继续说道。
林聿冷哼一声，问：“那你觉得，何为大男子？”
展和回答：“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方为大男子。”
“抛弃发妻，可遵守了君子道义？奴役发妻，是否做到以礼相待？如此自负，哪里谦逊？迎娶时信誓旦旦，如今这般，可还守信？”林聿不客气的逐句回怼。
“篇中男子自然不是君子，然三妻四妾，本就如此。婚书在手，女子又能如何？”展和并不否认。
听罢，林聿叹息：“是啊，凭一纸婚书，就困住一个女子一生。”
“你想让女子和离？”展和听出了他的意思，有点吃惊。
“是。”林聿沉声应道。
“可和离之后，女子的名声也就……”展和欲言又止，抛出了一个众所周知的难题——女子的名声。
“的确，无论哪个年代，和离大都损害的是女子名誉，而男方最多落个风流名声，再议再娶都容易很多。”
想到就算是思想进步开放的现代，女子都在艰难的给自己挣一条出路，林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就拿这篇来说，女子吃苦劳作，供养男子，男子却拿妻子的布帛钱另娶她人，可为正义？身为妻子并无差错，却半分未被珍惜，难道还要继续伺候丈夫？”
“那是因为，男子本就是这世上的既得利益者，身为男子，我们自然不会说这不好。”
“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使女子有高于丈夫的才能，也不能在丈夫面前显露，而是要表现得谦卑，柔顺，这才是女子的德行所在。”
“我想问一句，凭什么？”
林聿的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直叫两人愣怔住。
王老先生率先呵斥：“胡扯！女子生来如此！”
林聿看向老先生，深呼吸，笑着道歉：“是学生妄言了。”
轩辕衡看着那抹笑容，心里仿佛扎了根小刺，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剩余的时间里，林聿的兴致都不怎么高。
课程结束，老先生严肃对林聿说道：“你素来极端，我当你有自己的想法，耐心纠正，可我还是没想到，你竟能发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今晚将《论语》抄十遍，好好反省！”
林聿垂眸应下。
走在路上，林聿都没有什么生气，两旁翠竹幽幽，莺啼悠扬，却仍是莫名冷意蔓延。
又是一路无言。
走过清潭，奇石林立，脚步甫一落地便荡起回音。太过寂静，除了外面散落的一些零星的声音，就只能听到两人细碎的脚步声。
清幽的环境不由得让人都沉下了几分音调。
环境怡人，林聿浑身的气息终于柔和了点，展和心存疑虑，试探的开口问道：“你不认同，是吗？”
“什么？”突然开口，林聿一楞。
“你不认同先生所言，是吗？”展和补充道，并指出：“女子生来如此。”
“这句。”
“嗯。”林聿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踢着小石子。
“为何？”展和不解，他其实是跟先生是一致的，但是林聿的话对他冲击太大，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听明白。
他有种感觉，如果他现在不问明白，他的心会一直这么悬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林聿抬眸，瞧着这位男主，冷峻的外表下，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冷漠，倒是奇了，怎的突然问这个？
也不回答，只是问他：“你怎么想？”
林聿的眼睛很清澈，或者说，清纯。就像春阳下漾着微波的清澈湖水，映着蓝天，鱼麟嬉戏。不含一丝杂念、俗气，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
他一直很好奇，这位小少爷，身材匀实，体型偏小，脸上的婴儿肥也不是很明显，一个八岁小童，如此聪慧，也如此的单纯。
这样的目光下，展和说不出违心之言，实事求是道：“我和先生一样，男子三妻四妾，女子嫁夫随夫，世道如此，本该如此。”
眼看着林聿的眼睛一点点变得暗淡，展和话风急转：“但是，今天听了你所说的，感觉又并非如此，但是又想不清楚是为何。”
听到展和的疑问，林聿这才认真地看向整本书的中心——男主，有些意外，凝声解释：“因为这个世道，是男子规定的。”
好似一颗石头扔进平波无澜的湖面，炸起绚烂的水花，展和有点明白了。
林聿继续说道：“都说读书不好，不让女人读书，那为什么男子都要读书？只是为了科考吗？其实不然，读书能明理，男子都知晓这个道理。”
“男人说这话，不过是希望女人一辈子浑噩愚昧，乖巧听话，好任他们摆布。”
“历朝历代，世家大族的女子，即使可以读书，也不过是些《女则》、《女训》。”
“真正能明理的书目，全是男人在读。”
展和点头：“我好像懂了。”
又问他：“当时先生训斥，为何不辩驳？”
“你刚刚也说，世道如此，世人更是从小这般认为，我的话，只能是离经叛道。”林聿自嘲。
“即使是女子，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不会认为自己的处境有什么问题，她们也认为，本该如此。”
“不会发觉自己不过是只男子的一个附庸，就像今天所学，女子怨怼，‘不念昔者，伊余来塈’，最后不还是该怎样怎样么。”
“如果该女子真做出了改变，为什么没有下文了呢？就算真有什么改变，不利于男子的，你认为书中还会有记录吗？”
展和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小童，心中清明，郑重行礼：“听君一言，是我寡陋了。”
见男主这般，倒让林聿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手道：“也不是我——”
也不是他，这不过是时代进步后，女子为自己谋的出路，他刚好可以共情罢了。
不过只是搬运现代的思想，受此礼，着实有点羞愧。
“所以，少爷才会在府里开办学堂，允许下人也可以读书。”展和终于明白，为何林聿会专门开设下午学堂，男女都可以读书。
“是啊，读书使人明智，多读点书，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