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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芷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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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晚就回京吗?”

    金陵行宫,长公主别院竹丛后,栾和君轻声问道。

    白敞紧了紧她的披风:“皇帝定在下月初一举行祭典,总要在那之前把事情都料理了。今早收到京城那边的消息,北境旱灾,奏折又无人批复,苏昭已经启程南下,来面见皇帝,商议赈灾事宜。想来这两三日就到了。”

    “苏相要来?”栾和君不由抚掌笑道,“他来得好!”

    白敞又嘱咐她:“白玉儿身手尚可,这几日让她贴身跟着你,稳妥些。”

    栾和君点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明白,你去吧。”

    白敞亦不多言,握了握她单薄的肩。

    栾和君再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悄声进入内室。白敞伫立片刻,也随即离去,隐没在夜色里。

    “别躺着了,快来快来,今天有龙井虾仁吃。”阿芷提着食盒进来,关了门,一边自顾自摆好菜坐下,一边招呼床上的白玉儿。

    “你这几日吃的倒好。”栾和君翻身从床上起来,带着笑音道。

    “殿下!”阿芷闻声,又惊又喜,连忙跪下行礼,“您可算回来了!”

    栾和君见她眸中亮闪闪,一派欣喜之情不似作伪,也有些动容,双手扶起她:“快起来吧,咱们一起吃。”

    阿芷推脱两下,被栾和君笑着硬按在椅子上,吃了没两口,又跳起来,围着栾和君上上下下地看:“殿下这几日在外头身子可还好?奴婢去叫徐萌萌来给您瞧瞧。”

    “你越发没规矩了,整日里喊着男人的名讳浑叫,怎么也该称一声徐大夫。吃过饭再去叫他,”栾和君重新把筷子塞回她手里,“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哎,玉儿呢?”阿芷左右看看。

    “本宫叫她去歇着了,往后她就跟着咱们了。”栾和君一边接过阿芷盛的一碗腌笃鲜,一边随意道。

    阿芷点头,又问起栾和君一会儿要吃什么点心,沐浴用什么香粉诸件小事,忙得不迭。

    栾和君无奈地笑着摇头,又问她:“阿萱还好么?”

    “好,她不知道您出去,听说病了,还问了我好几次。”阿芷神色全无异样,又道,“您之前配置的香粉,也都交给了她,叫她送到皇上那里去。”

    “哦,”栾和君应着,放下手里的汤羹,“本宫这几日胃里腻腻的,你去叫徐大夫,再看着厨房用鲜牛乳炖一碗桃胶来。”

    阿芷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徐萌萌便拎着药箱进来:“哎哟,殿下!”

    他行礼见过,很不见外地自己坐下,叫栾和君伸出手来:“您可算回来了,来,我看看。”他两指隔着薄纱搭在栾和君腕上,诊了片刻,满意道:“倒还没什么不好。殿下出去散散心,没那么郁结了。”

    他收起纱帕,又开始絮叨:“殿下与白敞,都不是任性的人,怎么突然说走就走,我还以为——”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以为什么?”栾和君笑望着他,“以为我们要在宫外对彼此下死手吗?”

    徐萌萌讪讪一笑。他再是那么想的,也不能点头啊。

    栾和君也不在意,说起正事:“前几天,皇帝来瞧本宫?”

    徐萌萌点头:“可说呢,好容易才诓住他。”他不清楚这兄妹俩之间究竟有多大仇,皇帝听说栾和君重病,喜得大笑三声,硬要进去看,要不是自己跪死了抱住他的腿说肺疾传人,凶险万分,

    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饶是如此,皇帝还是指了自己身边一个内侍进去看。所幸白玉儿蒙着脸,内侍又不敢凑近去看,才算蒙混过去。

    “皇帝是一个人来的吗?”栾和君又问。

    “他身边那个容美人也在,还跟着一起劝呢。”徐萌萌嘴比脑子快,答了,又想起来——这些事,她怎么不去问阿芷?阿芷可是她的心腹侍女,不比自己一个半路被白敞指过来的医生可靠?

    栾和君却只是闲闲地拨着花瓶里供的一支白碧桃,芃盛的花叶掩映间,她的目光清淡如水地扫过来:“那么,你见过皇帝了。他还好么?”

    她话题转化得有点快,徐萌萌只能跟上:“啊,皇上——他,有点虚。”徐萌萌脱口而出。

    皇帝看起来烦栾和君烦得不行,听说她病了还特地跑来幸灾乐祸一番,问她还能活多久;栾和君更是回来就问皇帝如何如何,再加上皇帝曾送来的下了料的药,他身边那个长相酷肖栾和君的妃子——要不是知道栾和君这边正和白敞纠缠,徐大夫脑海里都能演绎出三百章回的宫廷秘史了。不过就算她和白敞暧昧,也不是不能——

    此中秘辛,徐大夫自然参不透。他正托着脸在跑偏的路上一骑绝尘,忽听栾和君叩了两下桌面:“徐大夫——”

    他连忙收回心思看过去:“殿下?”

    栾和君冷哼一声,忽然提起白敞:“厂督曾与本宫说,你若不是医术太好,必定无可傍身。可是本宫看来,大夫就算不会医术,于市井间说书唱戏,写写杂剧本子,也能活得滋润呢。”

    徐萌萌被她看出心思,立即大窘:“殿下说笑了,说笑了。”

    栾和君把话拉回来:“你说皇帝如何?”

    徐萌萌认真起来:“皇上那天来的时候,我看他眼圈乌青,脸色黑黄,确实是体虚不足之状。另外——”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思索,先前他没有着意留神过皇帝的情状,如今栾和君这么一问,他反倒想起了更多细节:“另外,哪怕皇上那天喝了酒,情绪也大起大落得有些厉害,一听您重病,高兴得手都抖起来,这也不像——”

    他毕竟只是见了皇帝一次,望闻问切只能做一样,不敢十分肯定。

    “不像喝醉,是吗?”栾和君问。

    徐萌萌观她神色如常,不见惊诧,忽然心中大骇,轻声道:“跟殿下说,是不像喝醉。跟旁人说,自然只是喝醉。”

    不像喝醉,徐萌萌想起栾和君先前给他看的那些香粉。

    栾和君笑起来:“你瞎紧张什么?”

    正巧阿芷端着一盏牛乳炖桃胶进来,栾和君便接过来,对徐萌萌摆摆手:“既然并无大碍,就请徐大夫略松松手,别开那些苦药了,让本宫舒坦两天。”

    徐萌萌见她无意再说什么,也按下话头不提,应了声是,拎起药箱出去了。

    栾和君又转回头来吩咐阿芷:“回头再见了阿萱,告诉她本宫已经见好了,别平白让她担心。”

    阿芷伺候栾和君用了半碗乳羹,又传来热水沐浴,洒入花瓣香粉。栾和君一件件解去衣衫,跨进浴桶,阿芷在身后梳理她一头乌黑的发,撩起清水,慢慢润湿。

    栾和君将身体埋进腾着雾气的热水里,轻轻吁了一口气。

    她那日向老人问八字,第二个是自己的,而头一个,她写的是阿萱阿芷姐妹俩出生的年月日时。

    这对双胞胎姐妹,一个出生早些,一个晚些,只是生产忙乱,父母也分不清几时几分谁大谁小,便把出生时辰都按着晚出来的时辰定。待孩子大些,又把活泼些的那个定为老大,让她做了姐姐。

    她父母都是杨老国公府上家生的奴婢,那母亲在杨皇后做姑娘时就颇得她信重。后来夫妻俩先后病亡,杨皇后怜她一对小女儿乖巧可怜,便要了来进宫给栾和君作伴,给两个人重新取名,姐姐叫阿芷,妹妹叫阿萱,取一个“怀瑾握瑜兮,心若芷萱”1的美意。

    栾和君一来对算命卦师的话不敢尽信;二来即使她信了,也根本分不清,那个所谓“心思灵动”、“欲念太炽”的女子,究竟是这姐妹俩中的哪一个。

    即使有人不忠,又能向谁去出卖?皇帝那般货色,难道能比自己更值得托付为主吗?她往脸上泼了一捧温热的水。

    好在,所幸,就眼前事看来,一切顺遂,尚未偏轨。

    她披上轻薄柔滑的寝衣,上床,安枕,阿芷躬着身,为她放下重重叠叠的帷帐纱幔。

    回到金陵行宫这几日,栾和君夜间一直断断续续地做缥缈的梦。

    一时是江南春景,陌上花开;一时是卦师叹息,搭台死节;一时又是巍峨殿堂,金座冰冷。

    那具在高台上悬吊的素白女尸,飘飘荡荡,离近了看,白绫铰成金光闪闪的枷锁,李燕儿的脸竟幻化成自己的面容。光怪陆离间,又传来老者字字铿锵的悼文和女子的哀哭,忽远忽近,在耳边纠缠。

    在平江河上乌篷船中,崔李庄头茅草屋内,也许,也许有那样一个她不肯承认的、脆弱柔软的瞬间,栾和君也曾想过,若她与白敞只是田间地头、街闾巷尾的平凡男女,是不是也能做一对快活安逸的夫妻?

    然而醒来时,依旧是薄衾孤枕,身边再无旁人的热气余温。栾和君怅怅若有所失一阵,坐起来,也只是揾去额上的虚汗,去饮一杯热茶暖一暖胸腔肺腑,望着外头春夜里寒色如铁,问阿芷:“苏相到金陵了么?”

    “明日就到。”阿芷为她披上一件外衣,“皇上说,明晚要设宴款待,为苏大人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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