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养猫日常(四)
客厅内虽只余两人一猫,但沉默却并未因此打破。
小猫自顾自地在地毯上玩得不亦乐乎。
三水琅低下头,将视线落到灰原哀身上。
没有他人在场,他也不必再隐藏自己的视线。
灰原哀依仍然低垂着头,三水琅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却能看到她腿上的杂志。
仍是那页,自他坐下以来,就从未翻过。
灰原哀就像一只畏惧的小猫,生怕挪动分毫,就会引致他人的注意。
三水琅只是默默注视着灰原哀。
他并未因为灰原哀的决绝而受伤,更未因此对灰原哀有过丝毫的责怪。
这个世间最难的救赎便是自救。
良医难自医,清官难断自家事。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落在当事人身上,却可能是一生难过的难关。
不站在与他人同样的角度,就难以理解他人所看见的世界。一个人若是没能认清这一点,也定然不可能看清自己。
见灰原哀仍然没有动作,三水琅终于伸出手,抚上灰原哀低垂的脑袋。
手掌触摸到灰原哀的刹那,灰原哀的周身微微一颤,好似一只受惊的小猫。
三水琅愈加心疼,动作也愈发轻柔,轻抚灰原哀的秀发,静待灰原哀平静下来。
灰原哀在短暂的震颤后,终于从昨夜的悲伤回到此刻。
她抬起头,眼神环顾四周,见客厅已经空无他人,于是转向三水琅,语气冰冷地问道,
“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你留下来做什么吗?”
三水琅没有介怀她的冷漠。
“正因为他们都走了,所以我更不能走了。”
他在心中默默答道。
三水琅微微摇头,迎上灰原哀故作冷漠的眼眸,
“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一张稿纸,塞进灰原哀紧攥的手心里。
灰原哀嘴唇微动,似乎仍想拒绝,但三水琅用坚定的视线让她收回了本就难言的话。
她低下头,用冰凉的小手展开那方稿纸,粗略一扫,抬头皱眉道,
“诗?我已经拿走你的一首诗了。”
三水琅直面她的质问,直视她的眼眸,坚定地道,
“不一样。这首诗……是我送给你的。”
灰原哀微微一愣,却不知是被他坚定的视线、还是被他坚定的话语触动了。
她又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三水琅只是轻捋灰原哀的茶色秀发,生怕又惊扰了她。
纵使如此,随着时间点滴地推移,灰原哀的发丝还是开始微微颤抖。
三水琅抬眼望去,发现不止发丝,灰原哀的周身都在颤抖。
灰原哀收回指尖,小手捏紧那张稿纸,既怕它随风消逝,又怕它因此破碎。
三水琅的手悬在空中,一时不知做何动作。
他望着这个颤抖的娇小身影,仿佛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那个因举目无亲、四顾无人而恐惧到颤抖的影子。
“那个时候明美姐是怎么做的呢……”
当三水琅孤独前行、心中千愁万绪无法抒发时,是宫野明美将他从泥潭中拉起,接纳了他颠沛流离的灵魂,抚平了他伤痕累累的心灵。
这个世间最难的救赎,便是自救;
这个世间最美的救赎,便是他助。
史铁生曾言:“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参与。爱,即是分割之下的残缺向他者呼吁完整,或者竟是,向地狱要求天堂。爱所以艰难,常常落入窘境。”
三水琅起身,蹲在灰原哀的身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抬起头,想要透过灰原哀迷离的双眸,与她的灵魂对话。
灰原哀注意到自己冰凉的双手被一双温厚的手掌包裹。温暖从手部传至心里,与那首诗一同融入她孤寂的灵魂。
她抬起湿润的双眼,想找寻温暖的主人,而那不是别人,正是诗的笔者。
两人视线交错,再未偏移,仿佛彼此对视的不是双眼,而是同样心绪万千的灵魂。
三水琅先开口了,落在灰原哀耳里,却空灵得仿佛自灵魂发出、又传入她的灵魂深处一般,
“我们行走于世,总是会有许多身不由己,许多逼不得已。
面对许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但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归罪于自己。”
灰原哀听闻此话,泪水再也无法抑止,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个不停。
心里流的泪,终于从眼里流了出来。
人生在世,最难得的便是“理解”。
“我理解你。”
短短四个字,说起简单,可若非感同身受,这句话便轻若无物,就像一道讽刺、一声嗤笑,反倒使人感到侮辱。
幸好三水琅的温柔,撑得起它的力量。
三水琅伸出一只手,托起灰原哀眼睑的泪水。
泪水湿润了三水琅的手指,但他却没有收回。
当泪水流出来时,心里定然也装满了泪。
所以他托起的不是泪,而是流泪的心。
“我……真的可以……走出来吗?”
灰原哀泪眼朦胧,声音哽咽地问道。
三水琅微微一笑,眼里尽是温柔,他轻柔地拭去灰原哀眼角的泪水,露出她微红的眼眶,柔声道,
“你本就不属于那里,为什么不能走出来呢?”
灰原哀一怔,微微抿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就在此时,一旁吃了许久狗粮的小猫终于忍不住了,一跃跳进灰原哀的怀里。
“看来它也认为你应该走出来呢。”
三水琅见状,轻笑道。
灰原哀低头,看着坐在她腿上、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的奶白小猫,嘴角弧度终于不再抑制,抿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三水琅见灰原哀终于露出笑容,于是收回了紧握灰原哀小手的手掌,揉了揉灰原哀的小脑袋,道,
“这次哭够了,以后就要开心起来咯。”
“嗯……我会的。”
灰原哀的手已经不再冰冷,她知道,那是因为有一束温暖的光照进了她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