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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袁氏之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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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洛阳都城。

    本该艳阳高照的天气,到了晌午时分,天际边却突然乌云滚滚,像头顶之上笼罩了一层厚厚的幕布,灰暗了下来。

    某时,天边陡然出现了一道长龙似的闪电,哗地一声,大雨就像塌陷了一般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而下,铜钱大小的雨水飞溅在地面上,无数朵莲花溅落开来,迷溹一片。

    与此同时,朝会过后的几道消息也像这场暴雨一般不胫而走,震惊朝野内外。

    第一道消息,曾担任太尉之职的许戫老大人再次入朝,只是让人意外的是,虽然是担任皇子刘协的老师,但并未任太傅之职。

    若说第一道消息仅仅只是让众人略微惊讶片刻,毕竟当下卖官鬻爵都是常有之事,何况以许戫的威望再次得到重用也在情理之中,那么第二道消息则像一道炸弹在众人的心底炸开。

    天子欲从各地征调精锐将士,于西园组建一支嫡系兵马,下设八校尉,而且不同于近卫左右羽林军,这支兵马不受兵部辖制,只接受天子的命令!

    下朝之后的众人各怀心事,匆匆忙忙朝自己的府邸而去。

    大将军府邸。

    身为大汉朝廷的唯一一位大将军,权掌天下兵马,不仅因他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更是因其本人战功彪炳才坐到如今位置上。不然后宫那么多妃嫔,皇亲国戚并不在少数,为何独独是他一个屠夫当了大将军。

    将军府的规模并不算大,不过占地十余亩罢了,但如果以大小来判定府邸主人的身份就很有可能犯下严重的错误。府邸正门常年不开,全因这位何大将军十分不喜那些达官显贵之人的那套阿谀献媚攀比之风,便干脆令人将大门给关了。

    门楣上悬挂着一道压金镶边,纯黑为底的匾额。上面以隶书龙飞凤舞写着“何府”二字,气势极其恢弘厚重。

    此时何进的书房外。

    数名仆从颤抖不已地跪伏在浸满雨水的地上,屋檐上聚集的细小水流刚好打落在他们的身上,一身衣服早已湿透,但众人均不敢在这个时候吭上一声,毕竟里面的那位现在正在火头上。

    “啪!”“啪!”

    又是几个上好的瓷瓶被摔得碎了一地。

    大将军何进穿着件墨色缎袍,袍内露出银红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此时菱角分明的脸色挂满了阴沉之色,他负手踱步于书房之内,显得烦躁不已。

    天子竟然没有向自己透露过一点风声,就毫无征兆地欲立一支新军,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没有节制之权,这是摆明了要削自己的兵权。

    眼下正是朝臣上表请立太子的关键时期,刘宏却来了这样一手,只怕原本想要支持自己妹妹之子刘辩的大臣不得不重新考量一番,难得他想要行那废嫡立庶之事?

    只怕他的如意算盘打得也过于好了些!

    蓦然,有踩在积水里的脚步声响起,那人微笑着对门外的仆从们挥了挥手,众人抬眼见是他,知道他在何府何进心中的地位,当即也不再犹豫,纷纷露出喜悦之色朝他行了一礼后匆忙散去。

    “大将军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可是在忧虑今日朝堂之事吗?”随着爽朗的说话声,那人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只见来人年岁约莫在三十左右,身长八尺有余,头戴纶巾,腰悬佩剑,生得英俊威武,气度非凡。

    “本初你来了啊。”何进转身,见是心腹袁绍,原本阴沉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袁绍出身于豪门世家汝南袁氏,少年便入宫为郎,不到二十岁已出任濮阳县长,闯下了清正能干之名。 不久,因母亲病故服丧,接着又补服父丧,后来,拒绝朝廷辟召,隐居于洛阳,暗自积蓄力量。

    前不久,朝廷取消党禁之后,有人向何进举荐,袁氏有意借何进之力除掉宦官,于是应了大将军何进的辟召,留在府中为他出谋划策。

    对于这位出身汝南袁氏门第显赫的袁绍,何进一直十分看重。虽然袁绍身上也有着世家子弟的那股骄傲之气,但为人还算宽和,又足智多谋,常常在自己困顿之时献上妙计,帮助自己排忧解难。

    在袁绍面前,何进毫不遮掩自己的愤懑,他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冷笑道:“今日朝堂上的事情本初想来也已听说了吧,眼下陛下欲立皇子刘协为太子之意便是我这个不识文书的屠夫之辈都能猜着,那些朝臣只怕此刻已经蠢蠢欲动了。”

    袁绍拇指摩擦着腰上佩剑,微笑道:“大将军怕是庸人自扰了。以绍之见,纵使陛下有意立那刘协为太子,只怕也只会是空欢喜一场。”

    “哦?本初此话何意,还请快快道来。”何进目光灼灼地望向袁绍,脸上不动声色。

    袁绍朝他拱了拱手,缓缓说道:“不说自古以来废嫡立庶便是朝廷动乱的大忌,只说眼下黄巾还在颍川之地虎视眈眈,皇甫嵩等人在大将军调度下虽然胜绩不少,然离黄巾覆灭之日远矣,陛下还得倚赖大将军调度兵马征讨黄巾贼寇,兵权既握在大将军手中,那么旁人在思量太子人选之时便不得不衡量一番站在大将军敌对面的下场,此为其一。其二,陛下虽欲立新军,然所挑精卒者无外乎羽林军、北军五营等几处兵马,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大将军的部下,不过是暂时换了领头之人罢了。”

    “西园八大校尉,宦官最多占得一席之位,还余下七个名额,将军不妨好好运作,挑选心腹才能兼备之人得之,如此,与大将军亲自节制有何区别?”

    听完袁绍的分析,何进一甩先前的恼怒之色,脸上充满了喜悦,他上前几步拍了拍袁绍的肩膀,眯眼大笑道:“听本初之言,吾可以放心无忧矣。”

    袁绍淡淡一笑,欠身道:“能为大将军排忧解难,绍荣幸之至。只是八校尉的人选,大将军还是需早些谋划人选为好。”

    何进一把揽过袁绍朝门外偏厅走去,淡淡一笑道:“无妨,吾心中已有个人选。军中有此一人足以令吾放心。”

    袁绍不由停住脚步,眉毛皱了皱,有些好奇问道:“能得大将军如此评价者,此人定然不凡。不知大将军可否告知绍,属意的是何人?”

    何进大有深意地瞥了袁绍一眼,难得用一种揶揄的语气笑道:“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吾想起来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袁绍一怔,错愕地侧望着何进,眼中也是闪过一抹讶异,他心底属意人选竟然是自己。他连忙想要挣开何进搭在肩膀上的手,何进却不由加紧了几分气力,一时挣脱不掉,袁绍只能嘴上婉拒道:“绍只怕能力卑微,会有负大将军所托。”

    何进一边将袁绍的身子往里面揽了揽,以免外面的雨水溅到袁绍的身上,一边咧嘴笑道:“本初之能吾岂能不知?这次汝可不要再想婉拒了。”

    袁绍耸了耸肩,无奈一笑道:“看来绍注定是要替大将军奔波劳累的命咯。”

    何进一笑置之。

    ——————

    大雨直到外边天色都暗了下来,才逐渐转为小雨,袁绍留在何进的府邸一同进过晚膳后才乘坐马车打道回府。

    袁氏的马车庞大且华丽,里面别有洞天,不仅能够容纳数人,而且里面置有案几、文房四宝等物品。袁绍手指在案几上随意轻敲着,闭目养神。

    何进对于自己的倚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本进府前他还在琢磨如何通过何进谋得校尉之职,不想何进直接就递来了枕头,免去了他一番心思。

    在汝南袁氏这样显赫的家世之中,袁绍深知虽然袁逢、袁隗眼下对他表现出了极度的喜爱,但将来执掌袁氏家族者,他们还是会选择自己那个桀骜不驯学学识一般的袁术,谁叫他是嫡出而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子呢。

    只是他袁绍并不会坐以待毙,相反,他要凭借自己的能耐名扬天下,然后告诉天下人他袁术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公子,到了。”车夫恭敬的声音透过雨幕传了进来。

    许久后,袁绍睁开了那双凌厉的眼睛,微微抬头,掀开帘子,接过车夫递过来的纸伞,缓缓走下马车。

    有寒风吹起他鬓角的发丝,在袁府前负手而立的他,显得极其潇洒恣意。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袁家的大公子啊!”一道尖细的嘲讽声音在雨幕中响起,尤其最后“大公子”三个字咬得极其缓慢且重。

    袁绍举了举伞,抬眼望去,一个身形与自己差不多却身着华丽青袍面白齿红的男子从大门走了出来,抱手倚靠在大门前,嘴角轻轻翘起,眼里尽是轻蔑之色。

    正是袁术同父异母的兄弟,袁术。

    袁绍左袖中的五指悄然攒紧成拳头,只是面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对于袁术之言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他略微欠了欠身,微笑道:“劳烦吾弟专程出来迎接为兄。”

    闻言,袁术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嗤笑道:“懒得与你逞口舌之利,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每日奔走于大将军的府邸所谋为何。只是有些可惜地告诉你,父亲已从大将军那处为我谋得虎贲中郎将之位。”

    袁绍衣袖中的手背上青筋陡然显露,他微微眯了眯眸子,视线聚焦在那一袭青袍身上,旋即唇线轻抿,淡淡说道:“那倒是要说声恭喜了,边外那些武将浴血厮杀大半辈子都求不来的职位,袁家三言两句就让你捡了去。只是公路啊,你这靠家世得来的官职又能风光到几时呢?”

    说完不再搭理袁术,转身朝府内快步离去,他还有要紧之事禀报。

    “不过贱婢生出的野种,待袁氏落到我手中后,定要你好看!”袁术眯眼冷冷看着那道消失在视野之中的身影,脸上阴晴不定。

    “来人,本公子要去往明月楼!”

    ——————

    袁绍绕过大厅,穿过几道走廊,来到了后院,沿着幽静的竹林小道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来到清幽秀致的雅舍。雅舍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开了数朵芙蕖的绿湖,绿茎红艳两相映。

    有一个眉发如雪的老者坐在一条竹椅上,悠然地在岸边垂钓。

    老人伸了伸手,袁绍微微收敛心神,正襟危坐在旁边的一处干净的石块上,期颐之年的老人和蔼微笑道:“看你这般神情,可是事情办砸了?无妨,没有他何进掺和一脚,袁家想谋得几个席位也是易如反掌。”

    袁绍摇了摇头,望着偶尔停留在小荷尖角上的几只蜻蜓,轻声道:“祖父这次猜错了,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何进已答应举荐绍担任其中一职校尉。”

    老人侧了侧头,眼里有着些许的讶异之色,“既然已经答应了,本初何故为何还闷闷不乐?”

    袁绍折过一截柳枝,似不经意道:“我回府的时候,见到了公路。”

    老人轻轻瞥了一眼,被誉为袁家之后百年兴衰系于一身的袁绍顿时身体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但他仍竭力维持住脸上的那份镇定。

    老人这才收回视线,轻笑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虎贲中郎将,就让你这般在意了?本初啊,你要学会沉住心气,袁术虽然是袁家嫡子,但就依他那脾性手腕,袁家交给他不过是板上钉钉败家的境地,袁家未来早晚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中。”

    袁术脸色苍白,不敢出声。

    便是当朝大将军何进、太傅袁槐各自权势滔天的大佬们,见着了眼前这位老祖宗,就算不战战兢兢,也得站着恭恭敬敬回话,袁绍能够时常来见老人并在一旁坐下,除了他是袁氏子弟外,还因为他是这位从太傅之位退下来如今位列安国康侯的真名为袁汤的老人最为看重之人。

    正是有了他的看重,袁槐袁逢两兄弟才对这个庶子出身的袁绍得以另眼相看,委以重任,便是袁家那桩堪称谋逆的谋划亦是令其知晓参与其中。至于袁术,至今仍蒙在鼓中,沾沾自喜于袁家嫡子这层身份之中。

    老人眺望了远方,轻轻一扯鱼竿,微笑说道:“你看,鱼儿上钩了。”

    袁绍顺着老人手里的鱼线望去,一条长达一尺五寸左右的大鱼在水中垂死挣扎,溅起无数莲花。

    袁绍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说话。

    老人有些感慨说道:“人生这条路很长,不要踌躇执着于眼前的半亩方塘,我们这两代人终究老了,早晚要给你们这些后辈们腾出路来,由你们接手,承担下后面要走道路的重任。老夫的两个儿子,能够走到如今的地步,算是有些不错的本事,只是他们想要一步登天将大汉来个彻头彻尾的改头换姓,成为世家掌权的天下,终究是走得有些急了。大汉数百年的气运,岂能朝夕之功可成。”

    袁绍眯着眼安静听着。

    老人缓缓将鱼儿放至背篓里,满意地笑了笑,接着说道:

    “原本祖父与你叔父他们想着,一如从前那般找到一位雄才谋略之主,做那扶龙之臣即可。这不,袁家后来有了你么?你这些年所做的一些小动作我们都看在眼底的,你的雄心壮志注定不会久居于人下。于是,我们才商议着,反正倚靠别人也是靠赌,何不干脆来一场大的,自己做那一家之姓。有了这个念头后,老夫与你的几位叔父开始暗中谋划,最终找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弃子张角。他呢,也比较争气,硬生生从一个落魄书生做到了如今几十万穷苦之人拥护的大贤良师。只是这个世家当道的天下,他这样的穷苦出身注定成不了那力挽狂澜之人。”

    “但好歹这个天下已在那张角的搅动下,乱成了一锅粥,乱中取事终归要容易一些。几年之内,或许大概便会进入群雄逐鹿的局面咯,只是最后谁会成为项羽,谁又会成为那汉高祖刘邦,就要看你们这些后辈人的本事了。”

    “祖父大限将至,这一辈子是注定见不到那般恢弘壮阔的场面了。祖父这一辈子所留积蓄不多,但好歹积攒了些,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希望你不要辜负祖父,能够走到最后,让袁家继续发扬光大。”

    袁绍噗通一声跪下。

    老人挥了挥手,眯眼平淡说道:“去吧,告诉你两位叔父,将皇甫嵩递上来的折子连同那封书信送到张让的手中,他自会明白如何处理。这或许是祖父最后能够替你们所能够做的事情了。”

    袁绍轻轻起身,快要离开雅舍之时,转身朝坐在竹椅之上的老人深深作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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