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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大败波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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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多年以后,后世所流传的史书传记之中,对长社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给予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以一万之众斩落几近五万余颗大好头颅,俘获俘虏两万余人,收获旌旗、金鼓、战马无数,古今少有。

    只是可惜的是,几十万石粮草几近全部被毁灭了去。

    大军一直忙活到下午左右才清理完战场,随后众人吆喝呐喊着得胜入城!

    夜色深沉,长社府邸之内一片灯火通明。皇甫嵩在府邸设宴款待各级部将,为这场大胜仗的众人庆功。

    每个人的桌前都置满了酒肉,自有一队队士兵将酒碗为众人摆放妥当,然后尽数满上酒水。皇甫嵩高坐于厅堂主位之上,红光满面,满脸灿烂笑容。

    对于他们这些武夫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更让人痛快之事。

    此战之后,天下识他皇甫嵩者多矣。

    这位年过四旬的沙场老将只觉胸中畅意至极,他狠狠摇晃了一下手臂,高高举起酒碗,大声笑道:“此次能够大破波才,多亏了季绪昨夜的那一把大火,更有赖于诸将勠力同心,本将自会上奏朝廷,为诸位请功。来,诸位同僚请与老夫同饮此碗酒!”

    诸将端起酒碗,起身答道:“全赖将军调度有方,将军请!”

    一饮而尽。

    皇甫嵩视线缓缓掠过堂前众人,捋须笑着说道:“诸位不必谦虚,各位在这一次战役中的功劳多少,老夫心中有数。此次我等能够不负天子之托,大破敌贼,老夫心底甚慰。”

    略微停顿了少许,继续道:“如今波才虽然大败,然仍是让他逃了,手下之众不下于两万余人,正往鄢陵之地逃亡,虎贲校尉刘修正率兵尾随追杀。就在方才,老夫已收到探马来报,那张梁虽然被波才一战弄得气急败坏,但手中仍有数万之众可用,他已率军在曲阳附近设防。我们身上的担子还很重啊,诸位万不可以掉以轻心,使得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功亏一篑。”

    众人抱拳回道:“将军之言,我等谨记于心!”

    董卓主动开口请缨道:“昨夜让波才逃脱,末将引以为一大憾事。现我军大胜,士气可用,贼人士气低迷,末将愿率本部人马驰援刘贤弟,共同追杀波才!”

    “仲颖兄,小弟记性不好,可否帮忙回忆一下昨夜是谁大言不惭夸下海口定提波才人头来着?”一道略带嘲讽的嗤笑声在大厅内响起。

    董卓抬眼望去,只见孙坚轻轻摇晃着手中酒碗,一脸微笑地望向自己。董卓扶在把椅上的手猛然握紧,青筋暴露,一身肥肉无风而颤,浓郁的杀机从眼底一闪即逝。

    他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脸上变戏法般重新换上了笑脸,毫不在意大声笑道:“他娘的,这不是昨晚夜色太黑了嘛,董某一时溜神叫那厮给逃了。这次追杀,本将若是再拿不来波才,老子先前的功劳统统不要了!”

    身材魁梧一张国字脸的鲍鸿在一旁打圆场笑眯眯道:“哈哈哈,两位何必如此较真,战场之事本就瞬息万变,何况对方人马太多又已夜深碰不到波才也是情有可原嘛。”

    董卓衣袖飘摇,脸上堆积的肥肉颤了颤,感慨道:“难得,还是有那么几个明事理的。”

    孙坚一笑置之,懒得再针锋相对。

    其实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就是自己看不惯那一副自以为很了不起的样子,眼下既然已经恶心到了董卓,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计较了。

    皇甫嵩对此置若罔闻,他其实很乐意底下部将彼此争强好胜,这样才好为自己建功嘛。

    下方的曹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自己先前紧赶快赶,虽然也斩获头颅无数,却终究与刘修错过,心底略有些遗憾。又见这里的众人只顾较量嘴角上的功夫,心里不由感到一丝失望,他皱了皱眉,起身抱拳道:“皇甫将军,曹某来援得晚,未建尺寸之功,汗颜不已。末将请命,率本部人马追杀波才张梁!”

    其实失望的不止曹操一人,在场的还有一人。

    只见刘备也起身说道:“备原是奉恩师之命前来支援,眼下长社之困既然已经解除,备虽然未能帮上大忙,好歹也算不负所托。现下既然决定追击张梁张角,中郎将大人这里人才济济,备请愿前往颍阴朱将军处,然后互为约期围剿。如此,破贼也定当快上些。”

    皇甫嵩手指并拢微微弯曲轻敲案几,眼皮低垂,认真聆听。

    待众人一一说完后,他环顾众人一眼,这才缓缓笑道:“好了,众位的意思老夫已经明白了。我也同意按照大家的意思,对波才张梁等敌贼乘胜追击。今晨我已飞鸽传书邀约朱公伟共同出兵,想来此时他已收到消息。各部修整半日,明日一早,各部率军开拔,追击波才张梁,势必将他们灭于颍川境内!”

    众人起身抱拳高声道:“末将领命!”

    ——————

    当波才的败报传到张梁手中时,张梁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呈报军情的竹简扔到地上,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我将太平道数万精锐尽数交付与他,他竟如此对我!”

    手下大将黄邵将地上的竹简捡起来看完后,一脸惊讶,眉毛不知不觉越皱越紧。

    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张梁,轻声道:“主公,还请保重身体,万勿动怒。眼下败仗既然已成板上钉钉定局,不妨仔细部署,以免造成不可挽回之势。”

    坐在帅帐之中的张梁闭目长叹道:“拿下长社,进而率众围攻京师长安便有了七八分把握,届时那位在其中策应,则大事可成矣。现在波才不仅未能拿下长社,反而葬送了我数万太平道大好儿郎,大势已去啊。”

    黄邵道:“当务之急,便是要率兵守住鄢陵、曲阳一线,再不可让皇甫嵩他们得了去。天公将军向来足智多谋,我们不妨一边布防,一边差人询问下步打算?”

    张梁缓缓伸出手掌,轻轻摩擦着腰间的剑柄,轻声喃喃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但愿大哥那里能拿个主意吧。”

    张梁随即侧脸望向眼前的心腹爱将,眼里闪过一缕精光,掷地有声下令道:“派身手矫健之人快马加鞭赶至我大哥那里,将情况禀告于他。同时,多派哨骑打探皇甫嵩朱儁他们的动向,随时来报。曲阳一线的布防就交由你亲自安排,万不可再出现纰漏!”

    “遵命!”

    ——————

    波才带领数百亲信慌不择路地一直逃离大营数十里之外才敢放缓行军速度,期间不断有逃亡的士兵往这边汇聚,待到晌午时分左右,周围已约莫聚集收拢了万余残兵败将。

    到了一处山坡地界,波才下令大军休整片刻。众人闻言大喜,哗啦啦地将兵器一扔便随意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灰头土脸上挂满了疲惫之色。

    波才想了想放弃了制止,他自己也疲惫累得不行,唤过一名心腹问道:“现在大营情况如何?收拢了多少人马?”

    那人鼻子一下就酸了,泪眼婆娑地禀道:“回报大帅,昨晚一战我们损失巨大啊,听后面逃回来的兄弟说,敌人斩杀了我们数万的兄弟,目前我们仅仅收拢了约莫万余的弟兄,估摸着我们存活下来的不过两万余人……”

    “什么?!”波才眼前不由一黑,差点气晕了过去。过了好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问道:“可恨至极,都怪本帅识人不明啊!狗日的彭脱那厮在哪里?”

    那人沉声答道:“据兄弟们说,彭头领昨晚死战不退,连斩数十名敌方头颅,最后敌方杀出一个叫张飞的部将,一矛将彭首领杀了!”

    “倒还算是条汉子!”波才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可有打探到昨晚袭击我们的,是对方哪支人马?”

    “回禀大帅,据说是一个叫刘修的家伙。”

    刘修,刘修,波才将名字在心底念叨了几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若来日有机会碰到,自己一定要斩杀于马下,以报此仇!

    就在这时,一名哨骑飞奔而至,慌乱地快步跑至他面前,又急又颤地说道:“禀……禀报大帅,后方有人马追上来了!”

    闻言,周围众人顿时惊慌不已,七嘴八舌地劝波才快些下令逃亡。

    “都给老子安静些,慌什么!”波才目光冷冽地望着众人,大声呵斥道。

    躁动不安的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

    “可有看到敌方多少人马,打的何人旗帜?”

    “回禀大帅,道上烟尘滚滚看不真切,不下数千之众。对方打的旗帜好像是个‘刘’字模样!”

    “贼子安敢如此欺我?!来人,整军随我与之决一死战!”波才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跳窜了出来。

    “大帅,切勿冲动啊!”

    “是啊,大帅,弟兄们都已经无力再战了!”

    “大帅,我们还是先逃吧,留那小子一命,来日再杀不迟!”

    “还请大帅赶紧决断,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

    波才听了众人的苦劝,愤怒地闷哼了数声,良久才咬牙切齿下令道:“留下一支兵马断后,其余人等随我速度赶往鄢陵!”

    ——————

    几千人不过是疲惫之师,众人使出浑身气力也仅仅只阻挡住了刘修兵马一个时辰左右。

    文聘一槊将最后一名拦截的黄巾兵杀死后,快步来到刘修的身旁,轻声问道:“主公,接下来如何打算?”

    刘修举手眯眼远眺了一眼,凝眉左右思量了片刻,道:“我料皇甫嵩定然不会放过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必会派兵马来援。传令,全军休整一日后继续追杀。另外,派一队人马前往长社将郭嘉接到鄢陵城来。”

    “领命!”文聘轰然答道。

    ——————

    京师洛阳城外,东街。

    某处豪华的官邸书房内。

    坐着两个人,一位是鬓有几丝白发颌下白须的老人,另一人也年过五旬,且脸上由于肥肉堆积的原因沟壑纵横,穿着件略微薄些的蓝色袍子。

    两人的面前摆放有一方矮桌,桌子之上摆放着一幅棋局。

    “兄长今日下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若再不认真些,小弟便要却之不恭,先胜一局了。”脸上肥肉堆积的男子食指与中指间捏着一枚白子,望着对面有些心不在焉的那人,微微笑道。

    颌下白须的老人手里一手把玩着棋盒,一手在棋盒里反反复复地拾子又放下。已经发白的眉头皱成了一条线,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底不知怎么的,总是隐隐感觉到不安,不由走了神。听到自己二弟袁隗的喊话,他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怔了怔,捻起一子落下,哑然失笑道:“方才想些事情,没注意走了神。来,继续吧。”

    正是当朝太傅袁隗与其兄长袁逢。

    “兄长可是在忧心颍川的张梁他们那边战事?”袁隗抬眼问道。

    袁逢点了点头,轻声道:“皇甫嵩的军事才能不容小觑,若是那张梁波才部小心谨慎些,只怕会葬送好不易取得的一片大好形势啊。”

    “不过是在塞外建了些功劳的边将罢了,张梁他们在颍川足足有十五万有余,便是人头一颗颗堆砌也足以将皇甫嵩他们给踏平了。”袁隗卷了卷衣袖,有些讥笑道。

    袁逢手指轻轻摩擦着棋盒,捋须眯眼自嘲道:“但愿是为兄想多了。”

    两人继续在棋盘上落子,见缝拆招,两人的棋艺相差不大,由于先前袁逢的走神进一步拉小了两人之间的差距,局势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了起来。

    一名府中管事急匆匆而来,附耳在袁隗耳边说了几句,打破了棋盘之上的僵局。

    “啪!”袁隗手中的那枚白字如小珠落玉盘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响。

    “怎么可能?!”袁隗震惊的脸上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脸上变得煞白,不可置信地轻声呢喃道。

    袁逢顿时心里感到不妙,再也无法稳重如山,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袁隗压抑住心底的惊慌,将下人禀报的消息一一告知。

    皇甫嵩用火攻之术夜袭波才大营斩敌数万,波才大败,逃亡鄢陵!

    这意味着他们苦心谋划数年的计划开始偏离走错。

    一步错,步步错,张角他们这颗棋子,或许不再能够为他们所用了。

    袁逢恍若一瞬间又苍老了一岁,沉默了半晌,有些嘶哑地开口问道:“张让派去督军的宋典在干什么,就任由皇甫嵩用兵?”

    袁隗有些苦涩地说道:“据消息来报,宋典早于半月前被张让唤回了京师,皇甫嵩全揽军事大权。”

    “大好形势,可惜了啊。张角这枚棋子已不可再用,弃便弃了吧。”

    “嗯。”

    屋外,已不知不觉开始下起了雨,屋檐上开始滴答滴答地落下水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声大。

    袁逢缓缓起身,负手走至窗前,眯了眯眼,看着外面渐渐下起的大雨,轻声道:“呵,这些贪得无厌的宦官终究是靠不住。段珪那人胆子也不小嘛,竟然将让宋典回京的消息瞒着我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袁隗也缓缓踱步与兄长并肩而立,眯眼轻声感慨道:“谁说不是呢。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或许早已忘了栓在自己脖子上的主人是谁了吧。”

    袁逢缓缓闭眼,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平静说道:“是该让他们长长记性了。”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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