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施工队
唐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认:“六两银子,确定?”
“成。”
唐仲激动地拍了拍杨大壮的膀子,竖起大拇指,“好男人,有眼光!”
一阵查户口般的寒暄之后,唐仲终于摸清了这群汉子的底。
汉子们都姓杨,一行十二人,彼此之间沾亲带故,都是城外杨家村的农户。近来地里没有庄稼活,他们便结伴进城,想找些下力气的散工,在年前多挣些银钱回去。
都是本分的庄稼汉,好些人不常进城,有些拘谨,第一次登上城墙开会,更是浑身不自在。
唐仲本想请大家一齐到城楼中,坐下来商议荒地改造的具体规划。
三催四请好半天,汉子们还是心里犯怵,总觉得城楼是官府的地盘,死活不愿进来。最后,众人一致推选出在乡学混过一段日子,识得几个字的杨大壮,由他作为代表,跟城门卫交涉。
时间紧,任务重,钱还少,这些唐仲都清楚。
听到先前其他人的抱怨,他有些担忧:“你们只有十二个人,二十天时间能做完吗?”
杨大壮也是个憨直爽快的,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不晓得。”
“根据以往的经验,你稍微估计下呢?”
“以往没经验呐。”
唐仲:“嗯……”
行吧,虽然没谱,但胜在态度诚恳。
“木工活计呢?你们会做吗?”
“应该会。”
唐仲心里打了个咯噔,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什么叫应该会?
杨大壮实话实说:“我们里面不少人,都帮着村里修葺过房子。木工活计要是简单,应该没问题,要是稍微难些,估计够呛。”
唐仲深吸一口气,全凭天意吧!谁让他们没钱,请不起别的施工队呢?
按照他的设想,东城门前的空地,最多时能容纳千人活动,所以地基必须稳固。
依照清江县普遍的建房习惯,地基需往下挖六尺深。荒地上不需要建房,唐仲满打满算,估摸着基坑三尺便足够了。
即使如此,在面积宽大的荒地上掘地三尺深,也是一番不小的动作。
西城门在林知县的授意下,紧紧复制东城门的步伐,他们的下一批广告位出来的日子,跟东城门一样,也定在年后。
到时候两个城门同时拍卖,谁低价谁尴尬。
西城门本就比东城门占据优势,如果不提早打算,到时候丢人的必定是东城门。
李守正应该不会存有挑衅心思,想来,这应该是林知县,故意给他们的难堪。
下一批广告位年后招租,荒地的工程,必须赶在年前完工。
满打满算,只剩下二十天!
当天下午,还没到平时胡头儿午睡起床的时辰,杨家村的汉子们,就带上锄头铁锹,进城干活来了。
荒地废弃多年,除了大片蒿草,还有好些倒伏的荆棘。汉子们倒混不在意,挥起家伙事一头扎进去。
唐仲在城墙上,看着他们从下午一直干到日头落山,每个人都埋头做活,没有一句抱怨。
等到城门快要落锁时,荒地上已经垒起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土堆。
第二天城门刚打开,杨家村的汉子们就已经扛着竹筐和扁担,早早候在外头。
“来得这么早?吃过饭了吗?”
杨大壮摆手,帮着唐仲将沉重的铁皮城门推开,“不碍事,一会儿到了中午,家里的婆娘自会送饭过来。”
说完,杨大壮招呼众人快些进城,将前一天垒起的浮土,铲到筐里运出城门倒掉。
在城中大部分人家还没起床的时辰,杨家村的汉子们,就已经热火朝天地干上了。
接下来的两天,汉子们仍是这般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地干活。
唐仲替他们粗略计算过,如此劳苦二十天下来,每人只能分得半贯钱,这还没算上饭食和之后的木材开销。
再想想他们几个城门卫,守着一座城门的便利,每人轻轻松松到手十两。
相较之下,普通农户挣钱的手段,也太辛苦了些。
唐仲心中有些不忍,咬咬牙,从自己的钱袋子里,忍痛摸出唯一的一两碎银子……
年关腊月,寒气侵人,但一上午活计做下来,还是连着打湿了里外几层衣裳。杨大壮索性光着上半身,甩开锄头,走到边上来喝水。
“大路上往来都是人,不嫌臊啊?”
话里责备,声音却满是温柔。杨大壮转过头,冲说话的女人嘿嘿一笑。
“你来啦?”
女人放下手中的提篮,将搭在箩筐提手上的素白褂子捡起来,递到自家男人身前。
“风凉,快穿上!”
“身上全是汗和土,腌臜得很,这是你给我做的第一件衣裳,别弄脏了。”
唐仲从福兴酒楼过来,还没回到城楼,就一头撞上两口子光天化日眉来眼去的恩爱场面。
一时之间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见有人过来,女人颇难为情,埋头躲到杨大壮身后。
唐仲干咳一声,“那啥,这是我买来的几只熏鸭,你们中午吃饭的时候,打开尝尝!”
说完,他将怀里的几个油纸包往杨大壮手里一塞,抱歉道:“你们继续说悄悄话,我就不打扰了。”
“哦豁,新媳妇脸红咯!”旁边撑着锄头看热闹的汉子,趁机瞎起哄。
女人的脸涨得通红,将地上的旧棉衣往杨大壮身上一批,低头捂着脸跑开。
“一夯下去,嚯嘿,二夯来嘛,嘿作!遇山开山,嚯嘿,河架桥嘛,嘿作!”
汉子们打夯的声音,喊得震天响,常常引得路过的行人围观叫好。
这个时代没有机械工具,打地基全靠人力牵动石夯。
所谓石夯,便是形如磨盘的圆石,中间开凿出数个孔洞,并用结实的麻绳穿过系牢。
四个汉子一组,随着号子的节奏,齐齐拽动麻绳举起石夯,再卸力使之垂着落下,靠重量压实下面的土地。
按照清江县的夯土习惯,汉子们打的是灰土地基。
基坑挖好后,将白灰黄泥和河沙,按比例调和拌匀,再铺撒到坑中夯实。每夯好一层,还要在面上浇泼一层糯米浆,让夯土更加密实经用。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三尺深的基坑完全被夯土覆盖,地面才算平整完成。
看着城楼下,肌肉健硕的汉子们孔武有力,胡头儿心痒,好几次都想下去,使使无处安放的一把子力气。
唐仲恰如其时凑过来,幽幽道:“其实还有一处地方,需要胡头儿做些奉献。”
胡头儿立马卷起袖子,说干就干:“兄弟尽管说!包在我身上!”
唐仲摊开手板,诚不我欺:“给施工队买肉打牙祭的钱,快不够了。”
“咳咳,突然想起来,赵力方才好像有急事找我,得赶紧看看去!”
望着胡头儿脚底抹油的抠搜背影,唐仲嘴上无声,心中万马奔腾。
几天过去,城墙下的地基已经初具雏形,唐仲卷起手上的规划图纸,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此前一直怕见的人,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他专门绕道福兴酒楼,厚起脸皮要来一只熏鸭包上,又在路上买了袋蜜枣,一路忐忑行到本心堂门口。
跟此前排长队的场面不同,此时的本心堂诊室中,只有寥寥几个病人。
唐仲在外头徘徊良久,始终不敢面对,索性一转念,溜进了隔壁药房。
“咳咳,小弟弟?”
听到声响,小药童软乎乎的声音,从药柜后响起:“请问足下可是要拿些伤寒药片?”
“我不爱吃药。”唐仲故意逗弄小孩。
“不怕,药片不同于药汤,不苦的。我们有现成的伤寒药片,带回去温水服用即可。”
声音越来越近,人还没出来,两个小揪揪倒先从药柜上冒出来。
“咦?是你!你病了吗?”
见到唐仲,小药童颇为惊喜,小脑袋不自觉晃了晃。
“我好得很。”
唐仲勾勾手,蹲下身子,神秘兮兮地将纸袋递上前,“呐,给你的。”
他身上最后两个铜钱,终于在今天花完了。
“是蜜枣!”
“专程给你买的,别客气,随便吃!”
谁知小药童只干巴巴望了两眼,便将蜜枣袋推回去,一脸委屈。
“师傅说了,不许吃甜食。”
几岁的小孩子,吃甜食有什么问题?褚老头当真是古板。
再说,这可是他身上最后的钱买来的,一片心意,不吃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腿有些麻,唐仲换了只脚蹲着,抖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别听他的,小孩吃糖,天经地义!”
“真的吗?”小药童将信将疑,有些动心地往袋子里瞧一眼,咽了咽口水。
“放心吧,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熟悉的冷漠声音:“谁说我不知!”
几乎跟上次一模一样,又是企图在小徒儿身上做手脚。
褚大夫气得狠狠瞪了唐仲一眼,走过来直接将整袋蜜枣没收,牵起小药童,回到药柜后头。
好死不死,又被撞上了!
唐仲干笑两声,起身时带着踉跄,找补似的,赶紧将怀里的油纸包捧出来。
“褚大夫,好久不见,这是晚辈专程带的熏鸭,福兴酒楼的招牌菜,您尝尝。”
褚大夫看都不看,“烟熏食物,不吃,拿走。”
唐仲呆立当场,尴尬地脚底搓灰。
是不是他们八字犯冲啊?怎么带着礼物上门,又戳到了褚老头的忌讳。
但专程来一趟,没道理空手而归。唐仲厚起脸皮,硬生生要跟他聊下去。
“近几日挺记挂乞丐爷孙俩的,不知……”
“已经痊愈,你还欠着二两诊金。”
唐仲:“嗯……”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唐仲心头堵得慌,完全不敢开口,杵在门口干站着吹冷风。
听见隔壁诊室有些动静,褚大夫重新从药柜后钻出来,经过时,余光嫌弃地在唐仲身上扫过。
“到底什么事,快说。”
唐仲喜出望外,连带着嗓音都跟着抖上两抖:
“想请您亲自比划比划,禽兽戏的动作。”
褚大夫结结实实地朝他剜了一眼,磨着后槽牙发狠道:“竖子,那叫五禽戏!”
唐仲尴尬地头皮发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