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开门红
“凭什么他们可以坐在凳子上等着,我们就必须离开?”
“对啊!是不是瞧不起我们从外地过来,欺负外地人是不是?”
“哎呀,我哪里敢有这意思?我是担心你们来得晚,会等很久,到时候后厨没菜了,不就白等了吗?所以才多了句嘴,说让你们回去,我明明再为你们考虑呀!”刘掌柜苦口婆心,讲得白沫横飞,但几个汉子东一嘴西一句,完全听不进去。
“我的老天爷呀!我对天发誓,真没有瞧不起你们的意思!”
两桌客人买单,柜台里却不见刘掌柜,唐仲一路寻来,看到门口犹如骂群架的阵势,连忙凑过来。
几个汉子七嘴八舌地一通叫骂,他很快听明白,当即把刘掌柜拉到身后。
“大家听我说,优惠券不限于今晚,任何时候来都可以使用。无论各位什么时候想来福兴酒楼用餐,我们都竭诚欢迎!”
他这句话出来,几个汉子的火气立马降下来,虽还是吵吵嚷嚷,却只是抱怨刘掌柜态度不好,表示以后不想再看到他。
“我哪有态度不好?”刘掌柜委屈巴巴躲在唐仲身后,无语问苍天。
磨完嘴皮子,几人转身便要走。唐仲甩下句“稍等”,飞似的冲回店里,很快又冲出来,追上去将手里的橘子一人一个塞到他们手上。
“都怪我们,没料到今天会来如此多客人,没有提前做好准备。让几位白来一趟,实在不好意思!橘子拿着路上解解渴吧,下次过来,一定好好招待几位贵客!”
几个汉子本来抱怨排队人多,担心优惠券用不成,又遇上刘掌柜劝他们离开,一时气不过,情急之下便吵上了。现在误会解开,见唐仲又是恭敬致歉,又是送果子吃,反倒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唐仲深刻践行后世的顾客至上理念,平时自己什么脾气不重要,只要有顾客在场,他一定是温柔周到彬彬有礼。开玩笑,谁会跟衣食父母过不去?
一路将他们送到白马街和青牛街交汇的十字路口,唐仲才折返回来,一进店,他感觉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打在脸上,侧过头看去,对上刘掌柜满是崇敬的老脸。
“不得了不得了!你是如何知晓他们心里真实想法的?难道会读心术不成?”
唐仲瞥了眼两边还在等位的客人,恨铁不成钢地薅过刘掌柜的肩膀。
“读心术先另说,你先去拿些零嘴吃食来,要快!”
这个时代的人们也时兴嗑瓜子,却不是葵花籽,而是更为常见的南瓜籽。刘掌柜从后厨拿来的零嘴,就是一大包炒好的南瓜籽。
唐仲接过来,拿着瓜子走到门口,给仍在坚持排队等位的客人每人抓了一大把。
身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唐仲转过头去看,原来是先前第一桌的两位富贵公子。
“有什么可以为两位效劳的吗?”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眼前的小伙计虽然身量瘦小,倒是挺机灵讨喜,挺会招呼客人嘛。
“我们吃完了,准备回住处。幸好我们二人来得早,不然此刻,怕是只能乖乖坐着嗑瓜子。”紫衫男子看着心情大好,不再像是刚进店时闹别扭的样子。
唐仲抓了把瓜子过来,递到他面前,“现在嗑瓜子也不错,就当饭后磨磨牙。”
“我可不磨,你全给他吧。”紫杉男子用眼睛指指身后的青衫男子,“他是才个爱吃零嘴的。”
青衫男子无语地回瞥一眼,摆手表示:已经吃不下了。
唐仲放下瓜子,顺便做起餐后满意度调查:“请问两位客官吃得可好?对菜式是否满意?”
这次仍旧是紫杉男子抢先回答:“旁边这位杨公子我不知道,但你们酒楼的饭菜,还挺对我的胃口。以往每次路过清江县,都是在落脚的大颐门吃,你们这里的菜虽然比不上大颐门有排场,但胜在清爽自然,倒另有一番滋味。不过杨公子嘛,一向小气惯了,不知道哪道菜的价格合他口味。”
青衫男子面上有些挂不住,扯扯他的袖子偏过头小声嘀咕:“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
见唐仲正盯着自己看,青衫男子故作镇定干咳两下,朗声道:“是挺便宜的,不过菜也不错。安柏兄,这顿饭花的两百八十七文钱,可都是我请的!”
“我又没吃那么多,也不知道是谁贪嘴,偏要喝镇店的桃花醉!”紫杉男子说完,朝唐仲点头致意,袖子一甩出门去了。青衫男子二话不说赶紧追出去,隐约听着又是好一通解释。
唐仲一直微笑着站在门口,目送两人走远,抬脚跨进门槛,又被刘掌柜抓到柜台前。
“两百八十七文呐!”刘掌柜的脸简直朽木逢春,快笑开花了。他抓着手里的算盘,努力压住激动的情绪,手附在唐仲耳上低声道:“一桌子值钱的菜,还有两瓶陈年桃花醉!那可是我爷爷辈儿传下来,一直没卖出去的酒!若是不抹零头、没有优惠券,就是四百一十六文,小半吊钱!开了这么久的店,还是第一回遇上这么大手笔的客人!”
这才哪到哪?唐仲敷衍地竖起大拇指,对面前花枝乱颤的中年男人,送上礼貌性的鼓励:“好的,真棒,加油!”
直到临近戌时,东西城门即将关闭,清江县城里快要宵禁的时候,福兴酒楼才送走最后一桌客人。
伙计六子和跑堂的唐仲,都已经站得脚软,一直在后厨忙活的厨子,更是连膀子都抬不起来。三人都各自找了板凳仰头躺下,都眼巴巴望向柜台。
此时此刻,终于轮到刘掌柜展现业务能力了。只见他左手不断翻动账本,右手将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左右开弓,眼睛在账本的数目上来回扫视。
一番焦急的等待后,刘掌柜将账本一合,重新捋了把胡子,压低声音郑重宣布:“除去菜钱和柴火花销,我们这次一共赚了,一千二百七十六文!”
清江县只有东西两个城门,城墙以南北走向的青牛街为界,两个城门守卫队各分管一半。
沿着城墙撒驱虫药粉,是林知县头脑一热,临时派下的活,根本不是轻省的差事。城里走半圈,再包着城外绕半圈,两个城门卫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把这趟差事做完。连睡过午觉,才慢慢悠悠过来检查工作的胡头儿,都累得一路上抱怨林知县闲得蛋疼,给他没事找事。
一路紧赶慢赶,三人终于在戌时前回来,胡头儿指挥老张和赵力去关城门,自己则拖着腿,骂骂咧咧往城楼上走。
此时城楼门窗紧闭,就连炭火都放在屋外燃尽了。胡秉义气不打一处来,又有人搞事是不是!
推门进去,外间无人,胡头儿提着油灯转到里间。
好哇!邓二虎这个狗东西,竟敢蒙着被子睡大觉!
胡头儿的火气噌地起来,他娘的,老子们在外头累死累活,你却躲着做春秋大梦!倒是谁才是这里的头儿?
“还不给老子爬起来!”胡头儿吼得中气十足,过去将被子一把掀开。
“兔崽子!不想干趁早滚蛋,别他娘的占着茅坑不拉屎!让你当班值守,不是让你躲着睡觉!”
邓二虎被吓醒,惊叫着从床上弹起来,瞪着死鱼眼口中念念有词:“我不走!我不走!别来找我!”
他娘的,做梦做魔怔了!胡头儿抓起手边的茶杯大手一扬,将半杯剩茶水全泼到邓二虎脸上。
“还不起来!”
邓二虎醒醒神,看清楚眼前的人,忙四脚并用爬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救我!胡头儿救我!”
胡头儿自幼抗揍耐摔,崇尚勇武阳刚,最是见不得哭哭啼啼畏畏缩缩的男人,此刻见邓二虎扭捏的模样,恨不得大耳刮子招呼上去。
他一脸嫌弃,疾言厉色:“救你娘个头!再不收拾收拾爬下床,老子现在就拆了你的骨头!”
“唐仲回来了,他,他缠上我!他,他现在不是人呐!”
胡头儿一怔,没弄明白,而后搓着下巴上的胡茬,难得地转动脑筋。
今中午在家吃饭,夫人又数落他是榆木脑袋暴脾气,让他以后遇事别冲动,动手前要先往别的方面多想想。
方才泼茶水时没多想,这会儿他倒记起夫人的教诲了。
嗯,那就试着往其他方面多想想。
胡头儿杵着下巴,几乎是绞尽脑汁,等到他的目光扫过邓二虎松散的前襟,终于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突然明白了什么。
老张和赵力还没回来,现在就是最恰当的时机,他收起先前暴躁的态度,在床沿上坐下,凑过头去低声开口,语气尽量柔和。
“现在没有旁人,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传扬出去。你是我的手下,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替你做主,为你讨回公道!”
邓二虎如遇大赦,眼中水汽蒸腾。
望着对面涕泗横流的脸,胡头儿在心里暗自叹气,忽然将心比心地觉得,要一个七尺男儿亲口说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也罢,那就让他来开口吧!
胡头儿深吸一口气,伸长脖子,将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顿:“他是不是,把你,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