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条鲤
“你现在是一点都不爱我了!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
晚上七点。
灯火通明的造型工作室内依旧忙碌。
并排的两面半身镜内,喻风禾顶着一脑袋的卷筒,斜着眼睛瞪向坐在自己左边的人,“天天就知道看你那破手机,到底哪个狐狸精这么好看?”
甜辣的抱怨像春日带着柳絮的风,钻到耳朵里牵起一片痒意。
大片冷光围绕的镜面中,沉默安静的另一角终于有了些细微动静。
斯文交叠的两条长腿换了方向,如玉的颜色压出些嫣红。清瘦腕骨略略向下一折,被冷气打得冰凉的手机一角靠上锁骨,上方两颗黑色小痣被冷白肤色衬托出来,莫名地有些涩气。
没了手机遮挡,女生的精致而凌厉的五官清晰印在左侧镜面上,黑色长发随着扭头的动作从肩上滑下,藕断丝连地缓缓下坠,将今天才染上的两条银白挂耳遮了个严严实实。
难为她被‘飞碟’三百六十度地包围着还要伸个脖子来瞪,闻鲤被喻风禾逗笑,丰润红唇浅浅勾了道弧度:“嗯?”
“我说明天拍照,你要记得先穿刚才买的那套西装来!”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令喻风禾脖子有点酸,干脆透过镜子与她视线相接。
“我早就说了得要束花拍起来好看点,就漏了一句品种没选,孙楚那货就给我整了束rmb,跟尼玛肥牛卷似的堆在一起程越居然还说挺好!真亏他俩还长了四只眼珠子,简直没一个指望得上!”
“……”
“老子这大喜的日子”喻风禾一边叨叨一边拿手机重新订了束,“你明天过来的时候顺便去取一下,名字我就填你的了!”
闻鲤听着又嗯了声,懒得仿佛快要睡着。
作为鼓蔺数一数二的豪门千金,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闺蜜,闻鲤觉得喻风禾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抽奖凑热闹这一毛病令人哭笑不得。
前些日子,她学校摄影部做宣传,在校内网上做了个征集模特免费拍写真的活动。因为出片效果好,社团人气一直不错,喻风禾得到内部消息以后第一时间就转发评论点赞一条龙,最后出来的三个名额里倒真的有她。
然后也不知道是怎么走的后门,愣是将一场社团活动整得声势浩大,扯着她要拍一套闺蜜写真照,还得做新造型拍。
闻鲤头发天生又黑又密,一头黑长直保持了二十来年也不想鼓捣,任由喻风禾撒娇打滚磨了好几天,才勉强同意染了个挂耳。
随后又稍微修了修刘海与发尾,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等这位祖宗。
耐着性子又干坐了两个小时,顶着一头薄梅色慵懒大卷的喻风禾终于摘掉围布,一蹦三跳地去付款。
她这张脸早被各大商圈老板营销员熟记,一见她过来老板娘就笑了,热情似火地夸了两人几句后从柜台下面拿出个红色纸箱,说是商场活动消费满2888可抽一次。
见这场景,闻鲤太阳穴一紧。
果不其然,老板娘这话才完,喻风禾就扭脸过来,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闻鲤:“给你,你抽吧。”
娇羞地抛了个媚眼,喻风禾一顿搅和,高高兴兴地拿着张一等奖和三等奖要去兑。
出门前,闻鲤看了眼一等奖奖品,珠宝柜台2000元的代金券一张。
头,更疼了。
按完电梯,闻鲤将人送进去挥手:“你去兑奖,我下去买杯咖啡等你。”
“诶?”
-
六月的鼓蔺晚间还不算太热,晚风无形穿过人潮,带着广场中心巨型喷泉的凉爽水汽,有种闹中取静的心旷神怡。
几家咖啡馆里几乎都是满座,冷气浑浊地混着人气,闻鲤懒得去寻空位,直接买了杯冰美式准备回车里等人。
自动门开启,左手边就是一个造型精美的大理石垃圾桶,四方玻璃浅口里堆着粗糙的咖啡残渣,是店家设置公用的烟灰缸。
花色阳伞之下,是店里露天的吸烟区域。
每张桌子上都有相同的烟灰缸,以至于这块倒是空了出来。
闻鲤改变主意,决定给自己一支烟的休憩时间。
她端着咖啡,随便在包里翻了一下就找到了打火机,单手掀开防风盖,第一下未燃。
齿轮摩擦的细微声响再起,淡蓝色火苗头部几乎看不见。
闻鲤低下头就火,薄烟浅浅晕开一层,只留下一个下颚线清晰的完美轮廓。
没有喻风禾在旁插科打诨,独自一人的闻鲤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自然冷淡的气场与描得上扬的眼尾划分出泾渭分明的隔离线,像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敲打着蠢蠢欲动想要搭讪的心。
淡漠视线没有目的地落在远方。
几分钟后,旋转玻璃门内走出一对亲密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分外不巧,还有些眼熟。
慢条斯里地抖了抖烟灰,闻鲤微眯起眼。
左侧男人长相普通,身材除了高度尚可以外也是毫无亮点,合身西装材质上乘,气质却称不上顶好,属于商业人的意气风发,精明感十足。
街边停了一辆商务suv,打着红色车后灯,司机模样的人戴着显眼的白手套,恭敬严谨地为两人打开车门。
男人身边穿着大方的女生微微松开手,踮起脚尖在他唇边羞涩一吻,被人刮了刮鼻子,随后温柔娴静地目送着对方离去。
一举一动妥帖周到,像是两张面具在谈恋爱。
冷冽的薄荷凉气从肺里滚过,闻鲤看着女生扭过身来,身上的翻领五分袖连衣裙样式朴素,只是胸口处的logo暴露了价格。
乌沉夜幕之下,两人站在同一条直线上,隔着被灯光炙烤的一层薄薄水雾,视线相接。
对面的人站在广场边缘的石质台阶之上,虽然依旧踌躇而犹豫,却再也不是那个畏手畏脚,连看人一眼都会红透整张脸的胆小模样。
闻鲤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旁的反应,只冷眼看她停顿一下,然后一步步朝她走来。
两年未见,或许是沉默带给人错觉,闻羽看起来格外的惊喜。
一向柔和的声线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讨好和亲昵叫她姐姐,“真的是你吗姐姐,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
面对寒暄,闻鲤没吭声,只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细雾,未成形状便被风吹散。
闻羽不适地掩鼻往后退了半步,又觉得不对,生生顿住,“姐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她尴尬地扯着笑意:“这对身体不好,别人看见也会误会你。况且况且爸要是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你也知道他最不喜欢别人说闲话了,到时候又会和你吵架。”
闻鲤不回应,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往下续,“说到爸爸,你最近有打电话给他吗?”
“……”
“他这段时间比较忙,在和钱霖谈合作,就是刚才你看见的那个人爸爸觉得他挺好的,就让我和他多接触接触,所以可能没什么时间管别的事情,啊我不是在说你是其他事情”
“……”
说完了才觉得冒犯?
闻鲤冷眼看着她垂了视线,脸色涨红,似乎是慌张又像是失落:“其实他时不时就在家里提起你,虽然说得不太好听,可我们都知道,其实他也很想你。”
“……”
“你要是能低头跟他认个错,肯定就能回家了”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透着股奇怪的僵硬感,不消一会儿,周围闲散坐着的人就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寻常。
原以为就是两个好朋友闹了别扭,谁都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位会忽然翻脸,反手一个耳光扇得人直接背过脸去。
清脆的声响落地,连带着整个广场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闻鲤缓缓收回手,掌心热辣刺痛。
却像养分,滋养着心里暴涨龟裂的阴暗情绪。
将斜斜叼在唇边的火星潦草按在烟灰缸里,狠戾在她瞳孔里生根,语气却没什么波澜:“说得爽吗?”
“……”
这一下极重,血腥味顺着唇齿蔓延开,但在这样的场合,疼痛都显得那么不重要。
闻羽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既不甘又愤怒:“我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而已,你为什么”
闻鲤:“那我的招呼你喜欢吗?”
“……”
这话似乎被人听见了,正在偷偷地笑。
闻羽呼吸一窒,不知道是难堪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掉:“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因为童年艰辛听过了无数的闲言碎语,闻羽看似柔弱的性子下,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来自外界的异样目光。
脸上的温度似乎都爬到了脑门上,手指紧扣着,鼓足了所有勇气出声反驳,“我知道你恨我们,可是家里的事情,爸妈之间的事情连你都没办法,难道我就能够阻止吗?我只是”
“……”
“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
哭腔很感人,可惜闻鲤早就不是那个有耐心听她委屈的人了。
冷眼看着眼前的人嘴唇张张合合,就像缺氧的鱼在砧板上努力求生。
她就是那个屠夫。
纤细手臂再度扬起,闻鲤迫切地想要‘杀死’这条鱼的生命换回安静。
但尚未触碰到,就被人强硬拽住了。
收不住的力道撞出一道带着浓重火药味的野性嗓音,很沉,放肆但不缺魅力地质问她——
“欺负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