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版权之争
1发现作文
柯俊哲是一个视频博主，他在“好音”平台上的账号名称是“水滴石穿”。“好音”平台按照视频的播放量给博主发放收益，视频点击量大，他就能多分一些收入。他是财经类的博主，每天望着一个跳水形状的点击量曲线图，内心的煎熬无以言表。再这么下去，要跳水的不是点击量，而是他。
他就好像一个落水的人，盼望抓住一个救生圈。
柯俊哲无聊地滑动鼠标，想着从网络上寻找“救生圈”。进入“咫尺天涯”社区，一篇文章吸引了他的眼球。这是一篇学生的作文，作文的题目是《妈妈的理财宝典》，文章是这样的：
“妈妈的钱包总是鼓鼓囊囊的，但那不是钱，是一堆信用卡。妈妈经常跟我说，信用卡可以用于购物，信用卡欠款了就是透支，信用卡透支的钱必须及时还，在银行催收之后仍然拒不还款的，会构成犯罪。
“妈妈教给我一个新词----套现。妈妈说，信用卡购物必须是真实的购物，如果刷卡不是为了真实的购物，就相当于从银行骗取了一笔没有利息的贷款，这就是“套现”，套现是银行不允许的。
“每刷一次信用卡，银行就会给持卡人积分。积分可以用来兑换商品，这是妈妈刷卡的动力。但一小件商品也需要用一大堆积分来换，妈妈不嫌麻烦，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积少成多，水滴石穿”。
“妈妈的信用卡会透支，但她不会用信用卡“套现”。我们家每天都会收到一堆的快递包裹，有时妈妈下班回家，也会抱着大包小包的快递包裹。当然，这其中很多包裹，不是用钱买的，而是花的积分。
“现在，我们家囤积的牙膏三年都用不完，我大学毕业后的防寒服妈妈都准备好了，可我今年才十六岁。家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买了，妈妈将眼光投向了办公室的同事，妈妈称为‘战友’。首先是张阿姨，张阿姨家里刚刚添了一位小孙子，张阿姨家的奶粉钱、尿布钱就顺理成章地从妈妈的信用卡上刷出去。妈妈也不会亏待张阿姨，每次张阿姨有贴不完的报销单，妈妈就会主动上前帮忙，美其名曰‘是战友就要相互配合’。妈妈发展的第二个‘战友’是李叔叔。李叔叔家有两个孩子，一个15岁，一个12岁。两个孩子都喜欢吃牛排。每当李叔叔家的冰箱‘库存’不足时，都会给妈妈发来商品链接，再把钱转给妈妈。妈妈就会在购物链接上下单，订单上面的地址自然就是李叔叔家。
“妈妈精于算计，但记性却不太好。有一次把为张阿姨买的尿布发到了李叔叔家。还有一次，妈妈接到了银行的催收电话，说信用卡还款期限到了，钱还没到。妈妈慌了，问银行工作人员会不会让她坐牢，银行工作人员说催收两次才算，今天是第一次。妈妈回家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把钱转错了银行卡。此后，她下决心克服记性不好的毛病。妈妈在单位是会计，做表格是她的特长。她在电脑上制作了一个表格，表格填上日期、银行卡号、购物详情、还款日期，还标注是替谁家买的商品。表格制作完成后，还嘱咐我检查她列的计算公式对不对。
“到了年底，妈妈兴冲冲地告诉我，明年的五一假期，我们全家将去云南旅游，爸爸问机票钱从哪里来，妈妈说，机票钱已经有了，是银行送的。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妈妈常说的‘积少成多，水滴石穿’其实是一个宝典---她的理财宝典。我常常想，我们学习功课的方法，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柯俊哲的眼睛紧紧盯着这篇作文，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酝酿……
2两个作者
韩露是一位职业经理人，由于职业习惯，他关注的财经博主比较多。点开手机，系统提示，好久没有更新的一个博主更新了。视频封面上的一行文字颇有冲击力：积少成多，水滴石穿，每个人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头脑挣钱，请看一位家庭主妇的生财之道。
视频以静态的画面再配以文字和声音制作，旁白以一位学生的口吻讲述妈妈如何用信用卡换机票的故事。
“……每刷一次信用卡，银行就会给持卡人积分。积分可以用来兑换商品，这是妈妈刷卡的动力……”
韩露的心被敲击了一下，视频讲述的不正是女儿韩雪晴的那篇作文吗？他清楚地记得女儿的这篇作文发表在《作文集萃》杂志上，但视频中怎么没有韩雪晴的名字？他又将视频回放了一遍，确认没有韩雪晴的名字。
他在商界浸润已久，知道使用他人的文章要支付报酬，特别是这种营利性质的使用。他给博主“水滴石穿”发去私信，告知视频没有经过著作权人的同意，请求删除。当然，他的真正目的是要钱。韩露没有收到回复，气愤不过的他找了一个律师，给“水滴石穿”发去了律师函。
韩露是一个精明人，他的这份律师函没有花钱，是他单位聘请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制作的。
第二天，韩露收到一封特快专递，心想，“水滴石穿”这么快回复，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同意自己的要求。韩露怀着满心的欢喜拆开特快专递，居然是一封律师函！律师函是这样写的：“受委托人许冲的委托，本律师就贵方与许冲于2021年2月28日签订的委托合同一事警告贵方：许冲已按合同约定完成义务，贵方迄今还欠500元，请尽快支付。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韩露在工作中接收过数不清的律师函，对这封要钱的律师函，他根本不当一回事：不付钱又能怎样？为500元打官司，律师费、交通费都不够！
韩雪晴回来了，对韩露说：“爸，我在学校收到了一封特快专递，写的是韩雪晴转交父母收。”
韩露拆开特快专递，眉毛顿时拧成了一团。真像是中了邪，这又是一封律师函！如果说前一份律师函对他不构成打击，但这一份律师函却让他心底有些震颤。这份律师函的内容是这样的：“本律师受委托人梁静思的法定代理人梁佑的委托，经审查委托人提交的证据材料，确认发表于《作文集萃》2021年第6期署名作者为韩雪晴的文章《妈妈的理财宝典》系梁静思的作品，该作品首次公开于‘咫尺天涯’社区2021年2月20日，请于收到本律师函之日起15天内与本律师协商处理著作权一事。逾期将依法提起诉讼。”
昨天刚发出一份律师函，今天居然收到两份律师函。两份律师函像是约好了一般，排着队来讨伐他，两份律师函都和一个人有关，就是许冲。韩露的情绪如火山喷发。他发语音信息质问许冲：“你好意思问我要钱，你给我的那篇作文是在哪儿抄的？”
“是我自己写的。”
“你这个骗子，现在这篇文章的作者已经找到我了，要追究我的法律责任。你退我钱，否则，我就向警察举报你诈骗。”
3许冲的计谋
许冲听到韩露要报警的话有些慌乱，他道出了实情。
许冲大学刚毕业不久，手头拮据，在网上找了一份兼职的工作，帮成人写论文、帮学生写作文，目的是赚一些生活费，这份兼职工作他在大学期间就开始做。不过总有一些委托人在收到文章之后不付钱。许冲养成了一个习惯，在与委托人签订合同中时约定，在收到委托人支付的第一笔费用后交付文章，但是，如果委托人不支付其余的报酬，作品的著作权将属于许冲。
许冲又接到一单业务。委托人是一位中学生的家长，要求他以中学生的口吻写一篇作文。两人谈妥报酬是1000元。许冲已经25岁，中学毕业很多年，对中学生活已经陌生，恰好他在“咫尺天涯”社区发现了一篇中学生的习作，认为写得不错，就当作自己的成果拿来交差。
但是，学生家长付完500元之后就不再付款了。许冲质问：“为什么不付款？”
“别蒙我了。我打听过，代写这样的一篇作文就值500元，这就是现在的行情，钱我已经结清了。”学生家长振振有词。
这位学生家长就是韩露。
许冲想起了合同中的未付完钱著作权属于自己的条款，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委托律师发律师函，企图以此施压韩露支付余款。当然委托律师也是需要钱的，许冲委托的这个律师是个“地摊律师”，就是在家里的外墙上贴个律师楼的招牌就开业的那种律师，他只花了100元就搞定了这份律师函，这样自己还能赚400。
许冲也非等闲之辈，现在，他知道不可能从韩露这里讨回余款，事情败露了，他忽然发现，两个人好像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他给韩露出了一个主意，要韩露抢先向法院起诉。
韩露问：“起诉谁？”
“起诉梁静思啊。”
“可人家梁静思才是真正的作者啊。”
“她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作者？网络上的贴文？网络贴文也可以抄啊。你要坚信，现在你女儿韩雪晴就是这篇作文的作者，《作文集萃》杂志就是证据。”
“那……起诉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就是梁静思没有经过作者韩雪晴同意将作文公布在网上。”
“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哟。”许冲发来信息，并配了一个调皮的表情包。
4问计
柯俊哲接到了一份律师函，律师函称“本律师受韩雪晴法定代理人韩露的委托进行交涉”，律师函告诉他，他制作的那期视频盗用了发表于《作文集萃》2021年第6期《妈妈的理财宝典》一文。柯俊哲困惑不解：自己明明是在“咫尺天涯”社区发现的这篇文章，他只知道作者的昵称是“静静的黛眉”，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作文集萃》和韩雪晴。难道一篇文章两个作者？他又点开了这篇文章，发现了一条作者自己的评论，作者在评论区声明《作文集萃》2021年第6期发表的署名韩雪晴的文章《妈妈的理财宝典》是抄袭，已准备向侵权人采取法律行动。
柯俊哲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算，与作者好好商谈报酬的事情，这下反而不知道跟谁谈了，索性先不理会律师函。
柯俊哲的心态现在有些超脱，通过发私信询问，“静静的黛眉”真实的名字是梁静思。梁静思是一位16岁的高中生，梁静思向柯俊哲介绍了创作这篇文章的背景。经过交流，柯俊哲内心认同“静静的黛眉”是这篇文章真正的作者。现在他愿意向“静静的黛眉”付费购买这篇文章的使用权，有心想帮助她，但苦于没有证据。
柯俊哲不缺乏律师朋友，他的律师朋友认为事情太小，不值得帮忙，让他自己处理。律师的意思他明白，律师是嫌案子小，收不了很高的律师费。他想起来他在同一个平台上互相关注的好友肖问豪。他曾经多次转发肖问豪制作的系列节目《小法庭》，但那只是出于友情，他并不觉得《小法庭》节目有多么好看，自己的心思花在怎么把流量换成钱的问题上。事到如今，也只好向肖问豪问计了。
肖问豪新建了一个聊天群，邀请戴聪明和酷博士通过网络解答。酷博士给柯俊哲的建议是，与作者的法定代理人，也就是作者的爸爸或者妈妈谈判订立著作权许可使用合同。
“依我说，这些问题都不重要，现在的前提是，到底谁才是这篇作文真正的作者。”一直不做声的肖问豪说话了。
柯俊哲表达了想帮助梁静思的想法。
戴聪明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戴聪明发了一段长文字信息，酷博士认为主意不错，随后也提了一个建议。
5开庭审理
两个月之后，原告韩雪晴诉被告梁静思著作权纠纷案在知识产权法院开庭审理，梁静思提出反诉，两起案件合并审理。由于双方当事人都是未成年人，韩雪晴的法定代理人韩露和梁静思的法定代理人梁佑出庭应诉。
双方都要求确认自己是《妈妈的理财宝典》的作者。韩露举出的证据是《作文集萃》杂志2021年第6期，署名作者为韩雪晴。
梁佑举出的证据是：梁静思在“咫尺天涯”社区发表文章的截图，还有梁静思在“咫尺天涯”社区的实名认证资料。
梁佑向法庭提出申请，请求法院向《作文集萃》杂志社调取收到作文《妈妈的理财宝典》的时间。法庭为此休庭。
法院调查后确认，《作文集萃》杂志社收到《妈妈的理财宝典》这篇稿件的时间为2021年3月9日，这个日期晚于《妈妈的理财宝典》出现于“咫尺天涯”的时间。
法庭恢复庭审，并宣读了调查结论。审判员问：“双方当事人对本院调取的这份证据有异议吗？”
梁佑对这份证据没有异议，韩露提出异议，说即便《作文集萃》杂志社收到稿件的时间晚于网络公开的时间，也不能证明作者就是梁静思。
审判员要求双方继续举证，韩露没有证据。
梁佑请求证人出庭：“这篇作文是作者真实的生活经历。现在请求法庭准许文中的‘张阿姨’张秋桂出庭作证。”
审判员准许张秋桂出庭作证。
审判员依据程序询问张秋桂姓名、出生年月日和地址，再告知其作伪证应负的法律后果。
审判员问：“证人张秋桂，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是否自愿作证？”
张秋桂清晰地回答：“是愿意作证。”
审判员继续问：“证人张秋桂，韩雪晴的妈妈是否请求为你的购物主动刷卡？”
“是的。”
“购买的商品有哪些？”
“我孙子的奶粉和尿布。”
梁佑请求法庭准许作文中的“李叔叔”李毅山出庭作证。审判员准许，虽然核对证人身份、告知作证后果的程序很繁琐，但这是必须履行的程序。李毅山的回答几乎与张秋桂一致：自愿作证。
审判员问李毅山：“你在网络购物过程中，韩雪晴的妈妈是否替你用信用卡付过款？”
“是的，现在还是这样。”
“都为你买过什么商品？”
“主要是牛排，我有两个孩子，牛排吃得比较多。”
审判员转向韩露：“原告、反诉被告，韩雪晴的妈妈是什么职业？”
“是……医生，不过文中的内容是我女儿韩雪晴虚构的。”
审判员又转向梁佑：“被告、反诉原告，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有，这是我们全家去云南旅游的机票记录，时间是2020年10月份。”
申请证人“张阿姨”“李叔叔”出庭作证是戴聪明的点子。申请向《作文集萃》杂志社调取证据是酷博士的主意。
庭审结束后15天，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法院认为，从系争作品的内容看，作品描写个人生活的真实经历的可能性比较大，文中的“套现”一词凭借未成年人的生活经验无法理解，除非有真实的生活经历。证人张秋桂、李毅山系梁静思母亲的同事，虽不能排除与梁静思有利害关系，但两位证人的证词与系争作品的描述一致。韩雪晴母亲的职业是医生，与作文描写的生活体验不符。结合本案其他证据综合判断，梁静思提供的证据的证明力大于韩雪晴，诉争文章的作者属于梁静思具有高度盖然性，因此认定《妈妈的理财宝典》一文的作者是梁静思。
一审判决后，双方均没有提出上诉。之后，柯俊哲和梁静思签订了合同，柯俊哲一次性支付梁静思报酬5000元，视频继续播放。韩露向公安机关举报许冲诈骗，但公安机关不受理，认为这是民事纠纷。经韩露请求，许冲主动退还了韩露500元。
肖问豪制作了一期《小法庭》，定名《版权之争》。节目邀请酷博士作为嘉宾。节目中以“柯某”称呼“柯俊哲”。
酷博士在节目中解释：“根据《著作权法》第52条的规定，没有经过著作权人许可而改编作品的，或者没有支付报酬的，都属于侵犯著作权的行为。”
肖问豪提问：“是不是所有未经著作权人许可的使用行为都是侵犯著作权的行为呢？比如我就是喜欢一篇文章，我把它扫描下来存在电脑中。”
酷博士补充：“你说的属于《著作权法》第24条规定的‘合理使用’情形，可以不经著作权人同意，可以不支付报酬，但柯某的情况不属于这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