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先生和简小姐
简小姐和李先生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们是邻居，亦是关系很好的玩伴。
渐渐地他们长大了，依旧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有时李先生会给简小姐挑两根很漂亮精美的橡皮筋作为礼物，简小姐也会给李先生带上一杯三分糖的冰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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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手腕上一直系着一条红绳，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了，那就是简小姐送的。那天简小姐第一次下水玩，脚踩在河里布满青苔的鹅卵石上，不小心滑了一跤，那时，简小姐年纪还小，水很深，也很冷，水里像有无形的手将她拖下去。
她不会游泳，只能徒劳地挣扎着，看着碧蓝色的天空渐渐远去，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是李先生将她救上岸来的，简小姐知道他也不会游泳，但他却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用全身的力气将她拉了上来。
简小姐保住了命，代价是李先生手上留了一条疤。在很久很久之后，简小姐问过李先生害不害怕，李先生摸摸她的脑袋，一如既往的温柔，“当然，可我更害怕失去你啊…”此时此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简小姐心里生根发芽。
那时她懵懵懂懂地，只是隐约意识到，李先生对她终究是对别人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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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小姐从前是不信什么鬼神的，那次之后的她却也去庙里为李先生求了开过光的红绳，保佑他平安。
她不想李先生再有生命危险了。
即使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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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小姐原本是想当警察的，因为李先生很早就告诉她，他以后想做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
简小姐很支持他，因此她也想努力，靠他近一些。做不了军人，做一名普通的民警也是不错的。
年轻的简小姐这样想。
但最后简小姐没有成为警察，她做了一名教师。李先生最后也没能参军，他做了一名科研人员一样能为国家做出贡献，他们也还保持联系，但李先生很忙碌，他们的交流几乎仅限于手机信息的发送。
有一天李先生终于有空和简小姐见面了，他买了飞机票，飞往了简小姐所在的城市，那座他心驰神往的城市。
飞机刚刚落地，迎接他的是简小姐一个大大的拥抱和带给他的冰奶茶，就像从前那样，三分甜，刚刚好。
简小姐当然很开心，能与李先生重逢那天是周末，他们一起去看了电影，简小姐挑了一部喜剧片，笑得合不拢嘴。
李先生虽然并不知道笑点在哪里，但还是跟着简小姐笑。
晚上他们在夜市吃烧烤。为了庆祝他们的久别重逢，简小姐点了好几瓶啤酒，但她的酒量实在堪忧。
结果就是第二天，被李先生送回旅馆的简小姐一觉醒来，因为喝断片而对昨晚发生的事压根儿没有一点点印象。
她不知道为什么李先生看起来比昨天还要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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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的工作还有很多，他马上就要走了。
在离别的前一天，简小姐带他去参观了她教书的学校，也是他们曾经的母校。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碎金般的阳光洒落，六月的风拂过树梢，枝头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麻雀，或是别的什么不知名的小鸟成双成对地玩耍着，一切都刚刚好。
他们走进曾经在那里学习三年的教室，细数着那些充斥着欢笑泪水和少年意气风发的青葱岁月。
不知怎么，说着说着，简小姐的脸忽然的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其实…”两人同时开口，简小姐看上去有些局促他不自然的别过头，“你先说吧…”“好。”李先生声音含笑，猝不及防的牵起了简小姐的手。
他就那样直直的望着见小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坚定：“五岁你捧着蛋糕让我吹蜡烛，我许的愿是能一直做朋友；10岁你偷偷拉着我去看流星坠落，我许的愿是常伴你左右；15岁，我们踏青时路过春日开得正灿的桃花林，摘下花戴在头上，还问我好不好看，我许的愿是希望你一生顺遂，春暖花开……他断了顿，现在我25岁了，我许的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么简小姐，我亲爱的心上人，你愿意吗？”
简小姐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她哽咽着拥抱着李先生，用力地点了点头。
六月的蝉鸣响彻树梢，以后，他们还有很多个五年，他们还有无限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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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步入垂暮之年的老教授向他的学生讲述了这段故事。她那些年轻的学生们非常喜欢这个故事，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明亮的眼睛充满了对所谓爱情的美好和幸福的向往。
“他们这么相爱彼此，最后肯定一直幸福地生活了下去吧？”有一个学生这样问。
年迈的简教授轻轻的笑了，没有回答。她把那些活泼的学生赶去上课了。简教授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轻轻擦拭桌面上摆放的相框，里面是他和李先生曾经的合照，中指上的银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是她与李先生的订婚戒指。她将相框摆正，长长地叹了口气，余光尽是苦涩。那时的她也以为自己与所爱之人能共度此生，就像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局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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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来得很突然。
——李先生所在的实验室发生了爆炸，爆炸源离李先生不远，但如果他第一时间想保全自己的性命，他是有机会活下来，但他没有。
这项研究成果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若数据被销毁一切又要从零开始了。李先生护住了实验资料，生命却定格在了2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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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小姐不敢相信李先生的死讯。前几天他们还在通电话，热烈地讨论他们即将到来的婚宴。
李先生说他觉得中式婚礼很浪漫，简小姐嫌流程步骤冗杂，而且破费。一向顺着他的李先生却坚持己见，他想给他的心上人最好的，不管代价多少。
他说他要她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要风光地娶她，要在宾客的欢呼声中，在婚宴的觥筹交错之中，以天地为媒，立下爱情的山盟海誓。可命运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几天前笑语盈盈诉说满腔爱意的爱人如今却化为一缕亡魂，至此天人两隔，阴阳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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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的葬礼上简小姐异常沉默，她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地站着，从中午站到天黑，晚风吹得她那瘦弱的娇躯有些微冷，只是她知道，这一次，李先生不会再将那件西装披在她身上。
目光呆滞而有些茫然，就像一具空壳的木偶。李先生死的时候腕上还带着那根简小姐为他求来的红绳。“神明没有保佑他。”简小姐在整理李先生的遗物时，翻到了一本日记。
她看着日记上记录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记录着曾经李先生抓虫子，把她吓哭后的自责，他花了两个月的零用钱买了最贵的进口巧克力，只为补偿她的泪水；记录着曾经简小姐送他一枚自制的书签，他一直保存完好，至今仍夹在日记本中；记录着他们晚春放的纸鸢，盛夏捉的蛐蛐，暮秋捡的漂亮的落叶，冬天堆的第一个雪人……她看见日记有一行，日期是李先生向他表露心意的前一天：
今天她喝的有些醉了，抱着酒瓶不放手，她说他很想我，埋怨我为什么不早些来看他，我开玩笑的问，如果我不来和他见面，她是不是就再也不理我了，她说不会啊，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呢？原来我一直顾虑重重，担心我忙碌于工作，给不了他一个美好的未来。但现在我想勇敢一下，不给自己留遗憾，因为从孩童到青涩的少年，到沉稳的青年，再到如今成人工作，我也非常非常爱他呀，不论过去将来，永远如此。
泪水低落在日记本上，简小姐哭的撕心裂肺。只是再也没有人会手足无措的擦去她的眼泪，轻声轻语地安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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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小姐后来常常走一条很长很长的石板路，带着花去看望李先生，风雨无阻。有时是白玫瑰，有时是红山茶，有时是天堂鸟。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里，他笑的张扬。有时简小姐会坐下来与李先生聊聊天，都是些日常的琐事，比如工作的不如意，新交的朋友，又譬如西街新开了家饭馆，卖很好吃的炒饭，如果李先生能够尝一下的话，也会觉得很美味的。
聊得时间久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但简小姐没有感觉什么害怕。空荡荡的墓园里只有她一个人，枯树上惊起了几只麻雀，扑楞楞地扇着翅膀，飞向远方的夜色。简小姐望着暮色沉沉的天空，又想起了一些往事。曾经她和李先生去鬼屋玩，在售票口里，李先生问她会害怕吗，她摇摇头，说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她不记得当时李先生是什么表情，或许是惊诧，又或许是淡淡的被信赖的喜悦。是啊，那时的她从以为李先生无坚不摧，只要在他身旁，她总会很安心。
从往日的思绪中回过神，简小姐目光又移向了石碑上的照片，笑了笑，带着些许惆怅的意味。这座寂静，无人的公墓里，埋葬了她所深爱的人和盛大青春里那段炽热而真挚的感情。
她没什么好怕的。
在李先生去世前，他买了几盆蓝紫色的风信子。他说，风信子象征幸福喜悦。说是待他们成婚之际，真是花苞绽开之时。可惜他没等到花开，也再也看不到了。
如今，简小姐替他养着那些花，替他浇水除草，驱虫施肥。
简小姐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风信子的花语，除了幸福喜悦外，还有一条吧——永恒的怀念。
花开了一季又一季，只是物是人非，花谢花开，斯人已逝，李先生走后见小姐常常会梦见她在梦境里，李先生站在一条看不到的尽头的路上，冲她笑着，那么温柔——如他生前那样。
路的两旁开满了长势那样好的风信子，深深浅浅的蓝紫，风过掀起层层波浪，像海洋。她泪流满面地想要抓住李先生的手，却只穿透一团虚无，什么也触摸不到。
后来简小姐成了简教授，后来虽然她年纪越来越大，却仍然去墓地看李先生，只是没这么频繁了。她的满头青丝也染上了白霜，正映了那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她半开玩笑地和李先生说，你再等等，说不定哪天我就下来找你了。那次她为李先生烧纸，指尖被火撩了一下，她不觉得痛，只觉得那是李先生又吻了一下她。
最后的最后，简教授睡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终于有一天他看见李先生站在开满风信子的花，路上笑着向他伸出手抹上花开夫人和缓缓归矣。
剩下的路你可以陪我一起走吗？
简小姐牵住了他伸过来的手笑着点了头，哪怕刀山火海，只要你能牵着我的手，我哪有不敢往前走。于是他们十指相扣，并肩在那条长长的路上慢慢地走，就像一次平常的漫步。
渐渐地，他们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大红的喜服。
渐渐地，道路两旁的风信子花海变成了盛开的百合。
很远的地方传来洪亮的钟声。吉时已到。
他们慢慢走向路的尽头，那里是一场未完成的婚礼，以及曾经他们所憧憬的灿烂的明天。明天他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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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教授的遗体被她的学生发现的时候，她安详地躺在家中的床上，面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就像只是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梦中的她与李先生拜过天地，神明保佑着他们轰轰烈烈亦或细水长流的爱情，他们可以永远永远幸福生活在一起。
“就像所有美好的故事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