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章 啸聚晋南，嘉胤称王
崇祯四年三月五日，自杨鹤主抚计划破产后，中原的起义军进入到形势一度大好的一段时期。从崇祯三年起，陕西、甘肃等地起义的边军、农民开始陆续渡过黄河，啸聚山西。山西一度成为起义军逐鹿中原的主要根据地。
在山西的诸路义军中，又以王嘉胤和八大王张献忠、闯王高迎祥为最强。三路军马曾分别作战于晋南、晋东南、晋中的广大地区。沁水会盟后，农民义军在这一刻又一次小规模地拧成一股绳。农民军沁水会盟的目的也相当明确，正是要放弃山西，集中兵力，南下河南，可在经过广泛研究和讨论后，以闯将李自成为首的义军头领认为南下河南时机尚未成熟，而以翻山鹞高杰为首的则认为起义军应该调头向西，进入曾经形势大好的陕西地区。
沁水会议大大小小召开了十数次，都没得出一个定论。三月五日傍晚，天上繁星璀璨，黄河水湍急流过，已经到达山西阳城一带的高迎祥部传回来消息：今年因为晋南地区丰沛的雨水，二闯义军得到了充分补给和修整，去年下半年到现在，一共有四五千名农民、边军加入义军。
闯将李自成蹲在河岸边一块地势比较低的石头上，伸下手去，撩起湖里的清水，从容的洗着脸上的污垢，一旁的士兵向他奏报着这些内容。自从第一次沁水会议后，个人主见相当强烈的高迎祥就主动率军离开了，他觉得义军中众头领意见分散，丝毫没有一位能统一事权的头领，会再开下去也无益大局。便在会上就告辞离开了。与他同行而来的闯将李自成却因为要等待一位多年未见的弟兄而放弃与他同行，但两人的联络依然还在。
李自成洗完了脸，身后的士兵也正好奏报完，他站起身来道：“太好了，真是天助闯王，现如今形势一片光明，可这班老匹夫却要撤出山西，进军河南。”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士兵手上接过毛巾擦拭双手。脸上满是对王嘉胤等义军头领的不屑。
走下河埂，李自成张望着山头的余晖，离入夜已经不远了，李自成还没有吃晚饭，他正准备喊士兵将自己的干粮袋拿来饕餮一番时，一位书生打扮，长着白俊面皮，留着一绺长胡须的人走进闯将大帐，谦恭地低头拜道：“过天星帐下左丞紫金梁拜见闯将。”李自成别过脸，望着这位来者不善的紫金梁，他知道这是个曾经设计加害于自己的人，可为了起义大局，他不得不忍气吞声，想到这里，李自成脸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他故作欣喜地站起身来，抬手拜道：“啊？紫金梁兄弟，什么风把你老吹来了。”长年累月混迹于疆场已经把李自成打磨得世故多了。
紫金梁本以为与李自成相见会有隔阂，但看见对方如此热忱，不由得放下心来，说道：“自成兄弟，你上次见我不是说询问刘宗敏将军的下落吗？上次我告诉你他在渡河入晋时被吩咐去执行任务了，如今我们头领有他的消息了。”
“什么？有消息了，他在哪？”李自成脸色有些焦急。
紫金梁看见李自成有些慌乱，忙抬手劝道：“自成兄弟，不要紧张，容我细细说来。”
李自成道：“快说。”
“刘宗敏兄弟在延绥吃了败仗，南下逃到了蓝田，这是大概去年五六月间的事，从此就再无下落了。”紫金梁一五一十地交代着。
“什么？没消息了。”李自成眉头有些紧锁，目光专注地瞪着紫金梁。
紫金梁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拜道：“对不起，自成兄弟，怪我当年没有劝阻宗敏兄弟。”
李自成眼珠一转，脸上的表情变得平和了起来，他摆摆手说：“不碍事，不碍事，说吧，今天找我来还有什么事？”
紫金梁似笑非笑地回应道：“自成兄弟果然伶俐，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我家大王的意思，他想请自成兄弟去我军中营议事。”
李自成感到有些奇怪，他抬头望望天边的落日，说道：“我还没吃晚饭呢？再说了，我与贵部已无从属关系，王嘉胤为何唤我？”
紫金梁脸上的皮肉有些跳动，他继续装出一副笑容道：“闯将去去便知，正好我家大王也在用晚膳，正好闯将过去与他一起吃。”
李自成听后，将手中干粮袋一扔，走出营门来，跨上一匹高头大马，望城南奔去。
按照各部起义军提前做的规划：李自成部驻城东，高杰部驻城西，张献忠、老回回、曹操部驻城内，而王嘉胤部驻城南。
王嘉胤经过这几年在秦晋大地上的发展壮大，已经从初出澄城的三万起义军发展到了如今的十二万之众，远在其他路义军之上，成为诸路义军名义上的头领，而王嘉胤本人则有着更高的霸业目标，他要统一起义军的事权，做起义军实际上的大头领。
李自成骑着马才到城南，就看到了广阔无边的临河连营，一座营帐挨着一座，估计在李自成目力范围内就有四五百座，这是李自成不敢想象的，营地中，烧火做饭的、汲水喂马的、打造兵器的、纵马长驱的，数不胜数、井然有序。李自成估算过：王嘉胤这么大的阵仗，保守估计有十几二十万人的实际军力。他停下马来，望着一望无边的义军营头，同时等候着身后的紫金梁。紫金梁名叫王自用，紫金梁是他的外号，他在澄城起义时就跟随王嘉胤，作为王嘉胤的族弟，再加之中过秀才，所以在王嘉胤手下混了个主理事务的左丞。
紫金梁骑着马，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然后责怪道：“自成兄弟，你也真是的，跑得如此飞快，我马腿都快赶断了。”
李自成回头看着紫金梁道：“你家大王如今势力可真是冠绝诸位头领，大有逐鹿中原之势啊。”
紫金梁得意地笑笑，说：“可不是嘛，我家大王可是在明朝通缉令首位的。”
二人相伴着来到了中营，中营外的马厩已经满了，李自成随意瞟了一眼，有一匹青色壮实的大马唤作“大青”，李自成认得他，在澄城会盟的时候见过，是八大王张自忠的坐骑。
进入营门，李自成才惊讶地发现：诸路义军头领都齐聚一堂了，就差自己和远在阳城的闯王高迎祥。这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位枭雄的第三次见面，前两次，分别在澄城和沁水，这一次，二人平起平坐，都是以头领身份坐在一起。
王嘉胤军力最强，又是宴会的东道主，便正坐在营帐的正北方，面南而坐，他见到李自成入座，脸上喜悦之色难以言表，高调地抬起酒杯道：“诸位，今日乃我王嘉胤四十岁生辰寿宴，如今年至不惑，又手握重军，特于今夜邀请各位来一睹军容、共赴寿宴。”语罢，王嘉胤抬起酒杯，一口灌了下去。
各位头领也纷纷抬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紫金梁接过话头道：“我家主公自天启七年澄城起义就一直奋战在反明第一线，如今更是功勋累累、如日中天。我家主公的意思很明白，唤你们来就是为了与诸位头领商议统一起义军事权，建国称制。”
话音刚落，台下大哗，人群中一片骚动，大家摇头晃脑地互相耳语起来。王嘉胤见此情形，略有些不悦道：“众位，肃静，肃静，众位肃静。”
三声过后，台下的众头领才停止喧哗，王嘉胤左手握成拳，拇指外翻，指向自己道：“我王嘉胤既有首义之功，又兼大头领之责，你们为何要喧哗，难道是我不配此位吗？”
这时候，资历稍深一点的张献忠开口道：“我想众位头领不是这个意思，嘉胤兄，统一起义军事权可以，可建国称制实在欠妥。”
“有何欠妥？我军如今在晋中晋南握有军力将近二十五万，前后城池十三四座，完全有能力可以与明廷分庭抗礼嘛，如何欠妥？”王嘉胤有些焦躁道。
张献忠闭上眼，开始缄口不言，他在等待着其他有胆识的人把自己的话续下去。
这时候，李自成站起身来道：“建国称制，王嘉胤，我看你是想当皇帝想疯了吧，如今朝廷主剿方针刚下，曹文诏、洪承畴、张梦鲸、贺人龙四路大军紧追不舍，我们义军连脚都没站稳呢？就想着跑了，真是异想天开。”
一番话将大字不识的王嘉胤怼得哑口无言，紫金梁见势头不好，立马出来说道：“自成兄弟，正是当下情势危急、急如星火，我们才更要统一指挥嘛。”
李自成冷笑一声道：“似尔等这般心胸，即便把天下义军都交给你，也成不了事。”说着，李自成扬起红袍，往营外走了。张献忠、高杰二位比较有实力的头领也率领部众从营中走出，中营里只剩下十三四个比较小的义军头领。
王嘉胤有些气急败坏，他吼叫道：“李自成，真是欺人太甚。”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紫金梁慌忙拦住王嘉胤道：“主公，这里还有十多位头领，我们劝导他们结盟就行，不要管李自成他们了。”
王嘉胤正欲拔剑，听紫金梁这么一说，就收回了剑柄，然后又满脸堆笑地询问台下众人道：“诸位头领，你们意下如何呀？”
众头领看懂风向，都看出了王嘉胤的睚眦必报和心胸狭隘，可迫于手里兵力太少，没几个愿意做李自成一样的铁头，都点头哈腰地祝贺道：“祝贺大帅称王建制，大帅万岁。”
此话一出，王嘉胤脸上又浮现出了高兴的神色，他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万象初新，与民更始，从此之后，尔等皆是我王嘉胤之部将从属，待攻下北京，孤给尔等封王赐爵。”王嘉胤喜形于色，不亦乐乎，他丝毫不知道大祸临头。
所谓天欲让其亡，必先让其狂。王嘉胤称王建制，表面上是在统一义军事权，其实已经触动了明廷的逆鳞，在中原形势才刚刚发生转机、明廷反动势力还相当强大的时候，王嘉胤此举，无疑加速了自身的膨胀与灭亡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