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落入怀抱
房间内，沈枝意脑袋一团乱麻，满心慌乱与害怕。
在大火燃烧起来的那一刻她就醒了，但她没办法睁开眼睛，更没办法开口说话。
她听到了外面的兵荒马乱，听到了侍卫们四处逃窜的声音，也听到了李德李大人的声音，更听到了钟嬷嬷跪地磕头请罪的声音。
所有人都走了。
让尘也走了吗？
他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把自己抛弃了？
沈枝意很想控制自己不要乱想，可她真的没办法不去乱想。
她想告诉自己，让尘不会抛弃她的，他为了营救自己都敢只身进入宛国军营，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抛下自己。
可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因为看不见，也没办法说话，她浑身的感官被放到最大，鼻翼间萦绕着的浓郁的烟雾，令她止不住的呛咳，连眼角都沁出了泪水。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个大火炉里面，很热，热得她浑身上下都止不住的冒汗，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房梁断裂的声音同时响起，吓得她浑身止不住颤抖。
恍惚间，她感觉火舌好像已经燃烧上了她的床铺，衣角，她整个人都已经置身于大火当中了。
她可能就要死了。
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一股强烈的绝望骤然弥漫上来，笼罩了她的内心。
她很想哭，可她动不了，更哭不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放得极为缓慢，连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一呼一吸之间，沈枝意便感觉漫长得好像过了一个秋冬一般……
她脑袋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还活着，一会儿又感觉自己已经死了，连灵魂都已经飘了起来，因此，在听到一个熟悉的惊惶声音时，她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主！！！”
这个声音好像让尘。
沈枝意眼睫颤了颤，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他，眼皮却重如千斤。
是他吗？是他来了吗？他是不是也死了，和她一起下黄泉了，不然她怎么会听见他的声音？
他是怎么死的？
就在沈枝意疑惑恍惚间，忽然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冰凉凉的怀抱，全都是水，打湿了她的衣裙，沁润了她的皮肤，一点也感觉不到热了。
就是，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她鼻尖，令她格外不适。
他好像受伤了。
既然他受伤了，那她就不追究他护主不力的罪名了吧……
沈枝意想着想着，便彻底晕了过去。
“水……”
喉咙干涸得火辣辣的难受，才一张嘴，沈枝意便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只手轻轻托了起来，唇边有冰凉的茶杯触碰。
她张开唇，温凉的水送去喉间，犹如甘霖，却因为喝得太猛，一不小心呛了起来，连连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咳咳咳……”
照顾她的人显然没什么经验，见她咳嗽，手忙脚乱的把她从床上扶起，接下来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哎呀你这小哥，怎么照顾人的……”
一道清脆的声音自前面响起，紧接着，沈枝意便感觉自己被人接了过去，一只手轻轻在她身后拍着，顺了顺她的气息，没过多久，便好了。
“你瞧，这不就好了吗？”
耳边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光听起来就觉得如活泼的鸟儿，令人心生欢喜。
只是，房间内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那个姑娘好像也适应了这样的情况，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好了，这位小姐既然已经醒过来了，那我去喊爷爷来给她看看，你先好好照顾她吧。”
说罢，沈枝意便听见耳畔轻快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而后逐渐消失。
“公主，可还要喝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沈枝意眼睫颤颤，缓缓睁开，转头向声音源处看去，“让尘？”
“属下在。”
听见了他的声音，却看不见他在哪里，眼前一片黑暗顿时让沈枝意慌了神，伸手往前抓去，却什么都没摸到。
“让尘，是天黑了吗？”
“我怎么看不见你在哪里？”
让尘：“……”
他看着公主睁着一双漂亮清澈的杏眸无神的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一只手慌乱无助的往前方抓去时，心脏骤然沉入谷底。
“公主，属下在这里。”
落在耳畔的声音温和。
下一刻，沈枝意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凉宽大的手轻轻握住，顿时心安了一些。
她眨了眨眼，眼前还是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不由得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肌肤冰凉，指骨清晰而又有力。
握着他的手，沈枝意的指尖颤着，胡乱往他身上摸去，让尘也不动，任由她在自己的身上胡乱摸索。
“公主……”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深深的懊悔与愧疚，“您的眼睛会好的。”
沈枝意眼睛不停的眨了眨，努力把眼睛靠近了他的方向，可直到撞到他的腰腹，眼睛还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沈枝意身体忙往后退，眼睫轻颤下，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
她的声音惊惶无比，“让尘，我，我好像真的看不见了……”
“公主。”让尘抿紧了唇，“属下这就去喊大夫过来！”
说罢，他就是要转身离开。
沈枝意感觉自己攥住的手要被抽离开来，顿时慌了神，用力攥住他的手，不许他离开。
“你……你别走……”
“别走……”
沈枝意嗓音哽咽，“让尘，别走……”
看着公主目无焦点的杏眸望着自己，坐在床榻上的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苍白的面颊宛如一张薄脆的纸，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在地上。让尘顿时攥紧了拳头。
若不是他来迟了，公主也不会差点在大火中丧生，若是他再谨慎一些，就不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若是他当时……
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对不起，公主，属下来迟了，属下护主不力，但凭公主惩罚。”
听到传来双膝落地以及他的声音，沈枝意怔了一下，沉默的松开了他的手，缓缓坐了回去。
“我不会惩罚你。”
让尘愣了一下，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石板，双手用力得指节泛白，眼底仿佛带着极致的难过与悲伤。
“属下……”
公主连生气都不愿意对他生气了，是对他极度失望了吗？
也是，事情已经发生，他说再多的话，请再多的罪，公主身上的伤都已经造成，无法挽回了。
房间一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忽然，沈枝意开口了，打破了这份沉寂。
“起火了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醒了，我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听到了钟嬷嬷想要来救我的声音，听到了泼水声，听到了脚步声，听到了大家都弃我而去，耳边只剩下大火灼烧的声音。”她的声音悲恸而哀伤。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让尘。”
让尘蠕动着嘴唇，喉咙却像是被大石头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
沈枝意转头，一双杏花眸目无焦距的往他所在的地方看去。
“我以为，我本来以为，在大火里的时候，我就会死了，可我没想到，你来了……”
泪水如珠帘般滚落。
“虽然你来迟了，可你还是来了……”
“当时，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和我一起下黄泉了，连到了黄泉路，你身上都还受着伤，这也太可怜了。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在心里决定————我原谅你了！”
泪水落得更凶了。
“但现在仔细想来，我其实还是生气的，只是就这么轻易的原谅你了，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所以，我想要一个解释，让尘，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
说罢，她伸出手胡乱摸向他所在的地方，却被一只大手握住。
紧接着，她便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放在了他身上。
“公主心中难过气闷，可随意惩罚属下，属下不会反抗。”
沈枝意顿时气闷，“……”
她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人出气的人吗？
真是个呆瓜。
因为看不见，她只能靠自己的手不停的摸索，直到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铁制面具，凉得瘆人时，她才停了下来。
“这是你的面具……”她喃喃道。
让尘伸手，神色沉默的摘掉了自己的面具。
没了面具的阻挡，这次，沈枝意顺利的摸到了他的耳垂，他的嘴唇，他的鼻子，他的眼睛……
她轻轻掀起唇角，笑容却是十分勉强苦涩。
“我总算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
可她瞎了，再也看不到他长什么样了。
让尘低下头，嘴唇嗫嚅，“对不起，公主……”
“属下一定会找到大夫治好公主的眼睛的，就算剜了属下的眼睛，也在所不惜。”
除了这一句话，他实在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弥补他对公主造成的伤害。
沈枝意摇头，双手捧起他的脸，低头看去，眼前还是一片黑黑的，不见光亮的世界。
“我不需要你的眼睛。”
“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你为什么会来迟的解释。”
让尘嗫嚅着嘴唇，似乎又想要低头，却立刻被沈枝意发现，手下微用力制止了他的动作，“不许低头，看着我。”
“告诉我，你那天是不是也受了伤，是不是不是故意来迟的。”
“说了这些，我就彻底的原谅你。”
“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让尘，我可以接受他们都可以丢下我，但，唯独你不可以。”
在梦里，他都没有扔下自己，现在只是一场大火，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扔下自己。
她明明对他那般好……
他仰抬着头，看着公主无神的双眼大滴大滴落着泪珠，乌黑的发丝顺着她的肩膀滑落自他的身前，没有血色的嘴唇紧紧咬着，沁出血色，神色悲恸而哀伤。心脏顿时感觉被人狠狠抓住，无法呼吸。
“公主……属下，属下没有丢下公主，属下离开公主的房间以后，见到官驿中有一人行事鬼祟，便暗中跟了上去，却没想到，那是一个引我离开的圈套。”
“你受伤了？”沈枝意忙问。
“属下无碍。”让尘怔愣一下，接着道：“属下自知自己中了圈套，便赶紧摆脱他们赶了回来，却发现客栈起了大火，所有人都在逃跑，唯独没看见公主您的身影。”
“所以……”
“所以，你来了。”听到这，沈枝意笑了起来，她松开了他的脸，一字一顿。
“让尘，我原谅你了。”
在那场大火里，她所有的惊惶与害怕，茫然与惊恐，都在他来的那一瞬间消失了。
她其实早就已经原谅他了，但她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晚来的原因。
她只是想要一个原因，而那个原因，可以消弭她内心被其他人丢弃的所有不安与惶恐。
“公主……”
让尘握紧的双手骤然松开，猛地抬头看向她，却见她眉眼带笑的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漂亮，无神，空洞，没有焦距……
他还记得，大树下，这双眼睛，笑眼殷殷的望着自己，仿佛会说话一般灵动，但现在……
让尘低下了头，长睫在眼下氤氲出一片阴影，遮挡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自责，愧疚，狠戾……
他一定会找出背后的罪魁祸首，为公主报仇。
就在这时，沈枝意的声音再次响起，“让尘，你起来吧，不要跪着了。”
“谢公主。”让尘沉默起身，正要说什么时候。
忽然，门后传来了一声剧烈而刻意的咳嗽声，“咳——”
沈枝意：“……”
有人来了？
沈枝意一怔，当即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小声抱怨，“让尘，你怎么不提醒我有人来了。”
让尘还以为她是害怕有刺客，“公主，不必担忧，来人不足为虑。”
来人，“……”
他冷笑一声，“方才老朽听这位公子说，自己受伤不严重，可来到医馆那日，这位公子可就剩下半条命了。”
“这好不容易能下床了，就眼巴巴的跑过来，这位小……公主，你这侍卫可不实诚啊！”
沈枝意，“什么？！”
让尘，“……”
“公主，您别听他胡说。”他赶紧解释。
听他这么说，老者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老朽胡说，你身上三处深浅不一的刀剑伤难不成是假的？你到医馆那日，身上的伤口都被水给泡得快发白了，隔日又发起了高烧，如果不是老朽拼劲全力给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你现在还能跪这里呢，呵，早破席一卷扔乱葬岗了。”
沈枝意眼睫颤抖，“……”
“让尘，这位老大夫说的可是真的？”
“公主，属下并无……”
一听他这么说，沈枝意便知晓，老大夫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好了，你不必说了。”
她看不见，只能寻声向来人的地方看去，“多谢大夫对我主仆二人的救命之恩。”
“他性子冷淡，一向不会说话，若有无心之处惹了您生气，我替他向您道歉。”
听她这么说，老大夫心中气顿消一半，拱手，“公主客气。”
“还请公主伸手，让老朽替您把把脉，看看您身上的毒解得如何了。”
由于救得及时，她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就是这毒有些棘手。
“毒？”沈枝意疑惑的伸出手。
“你身边这位没给你说？也是，你才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