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魂之灵摆
0
小的时候,老爹一直是我心目之中的偶像。
——娴熟而优雅的身姿。驾驭着神秘的怪兽们,驰骋在场地之上。这就是我的父亲;世界最强的决斗者,以戏剧性极强的决斗而著称着之人。
他留给了我很多东西。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灵摆。
“人就像是摆子一样。不论遇到怎样的打击、都会重新摆回来。”
那一天,他这么说着,交给了我一个灵摆吊坠。
“你看。这玩意在空中摇晃时,划出的轨迹很像是微笑吧?努力去成为一个爱笑的人吧。伤心的时候固然可以哭,但在哭完后一定要加倍地笑回来喔?然后,你就会重获力量了!”
那笑容、那话语、那灵摆,是我最珍视的宝藏。
但是,世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永远地摇晃下去。
所以自那一天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亲切的脸庞。
同样的,他人也再见不到……我所由衷露出的微笑。
1
残阳如血。
榊游矢正坐在大桥的护栏上,手里握着一个灵摆吊坠。夕阳的余晖照耀大地,来往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他一次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到这些东西上过。
因为他太落寞。因为他太迷茫。
他正面临着一个死约。而这死约,他不得不赴。
——“好啊,很好!三年之期一到,我允许你代替榊游胜那个逃兵挑战我。届时,记得带着你的卡组来!”
他不是什么大角色;他手里的灵摆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然而认得他的人很多,认得这灵摆的人更多。一个人的名声会受到自己的家庭影响,而当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然人人喊打的情况下,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名声既是人安身立命之本,亦是沉重的包袱;倘若丢下这个包袱,他的人生便将毫无价值。
……他从无选择的余地。虽然儿时是个活泼开朗的人,但自从三年前的变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露出过笑颜。看着手里的灵摆,他叹了一口气,眺望着远方;看着渺远而高阔的天空,心中流转着异样的思绪。
感情是会传染和生长的,这是个真理。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论看到再美丽的景象,心中也只会徒增一分惆怅而已。紧握于手中的那个灵摆仍在摇晃着,于半空中划出光辉绚烂的弧线;但自己的心,是否仍在跟着灵摆运动呢?
想必早已经停下了吧。
小心翼翼而又仓皇失措地适应着父亲的莫名失踪,明明也才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只得和母亲一起相依为命。没有惊世的智慧、更没有强绝的力量,胸里也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是日复一日沉沦在往昔的回忆之中,不敢面对未来。
自己就是这么平凡……且渺小的人。
所以,也注定不会有谁浪费时间来关心自己这样的人——
“怎么啦游矢?你刚刚一直在发呆喔。”
“欸……?”
抬起头,转过身,游矢看到了身后的来人。
那是一个女孩。
……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只见少女生着一副绝美的脸庞,黑长的蛾眉下是宝石般亮丽的双眸。她留着一头以球形发夹系住的双马尾发型,两束刘海微微遮住她的侧脸。隐隐闪烁着淡红色光晕的玉肌是如此白嫩;娇美的颈脖连接着浑圆的香肩;而在其之下的,便是玲珑的笋型轮廓,正随着呼吸而起伏。一如含苞的花蕾般,哪怕是遮的严严实实的衣衫,依旧不能笼盖住纤细苗条的曼妙躯体所特有的动人曲线。洁白的右手上是反射着落日余晖的手镯;浅蓝色与白色相间的无袖衬衫之下,暗红色的短裙笼罩了被黑丝长筒袜彻底包裹的腿。
“柚子?”
游矢叫出了女孩的名字,然后挠了挠脑袋:“没啥没啥。只是纯粹在想些事情。毕竟明天我不是还要去和那叫啥石岛的家伙比赛嘛,如果输了可不就当场变小丑了,也不知道拍出来能不能检索本家怪兽呢。哈哈哈。哈。”
“……”柚子担忧地看着游矢。“真的没问题吗?强壮石岛在当年可是能和游胜叔叔一较高下的职业决斗者,可游矢你甚至……”
“哎哟。这有啥好担心的。”游矢摆了摆手,“不就是和职业牌佬搓一圈嘛,没事的。我的技术未必就要比他差了,如果不试试,谁知道我究竟有没有胜算呢?”
他抬起头,直视着女孩儿的脸。
——此刻,他的面容上已再无半分的落魄之情。
那份情感没有消失。
只不过是被隐藏起来了而已。
——因为,一个真正以卡为剑的决斗者,绝不容许让他人见证自己的软弱。
榊游矢缓缓道:
“毕竟,我可是那个混蛋老爹的儿子啊。”
2
榊游矢,14岁,是牌佬。
风靡全世界的集换式卡片游戏——[游戏王]。俗称[决斗怪兽],原名为[魔法与巫术],由双方玩家展开对局,引领[怪兽]、[魔法]、[陷阱]之力——逐步发掘[决斗]的真相。
游矢正是这个名义是桌游、实际上玩起来从不用桌子的游戏的忠实玩家。牌技也算是附近闻名,每天过的都是“猿神,启动!”的日子,打遍整条街的小屁孩无敌手也不是问题。
不过,这只能说明他的技术还不错而已。实际上,他对这个游戏并不抱以很高的热情……至少现在是如此。
……这也许和他那个在三年前就人间蒸发的老爹有关。
榊游矢的父亲,榊游胜,曾是全世界第一的决斗者。一如神秘的魔术师般,娴熟地操纵着不同效果的卡片戏弄对手,以极高的戏剧性而著称,在职业圈子里成名已久;这样的人没理由不成为孩子心中的骄傲。
就在三年前的世界赛上,已然顺理成章般地突破了半决赛、来到决赛的他,本该与当年最大的对手强壮石岛一决雌雄,捍卫连冠之王的宝座……但是,在决赛的日子里,他却始终没来,从此不知所踪。
“我和你们说啊。这榊游胜绝对是害怕我,于是逃跑了。嘿,也不奇怪,毕竟我可是[六世坏]的使用者啊。”
那一天,石岛直到最后也没看到榊游胜。他对观众们说道:“榊游胜他来了吗?如来。所以说这个词他很厉害。他如果真来了,他到时绝对会被我淦烂,然后和他老婆一块对我磕头;他家小孩更得恭恭敬敬给我磕大头!要问为什么?因为从今往后,我就是冠军!”
而台下的观众们对此的评论如下:
“太对了哥,哥太对了!”
“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生不灭如如不动!”
“复活吧,我的游胜!”
榊游胜绝对是怕了石岛,当了逃兵——不知怎的,这种逆天舆论流传开来。
谣言向来是为人所深恶痛绝的。辟谣的人需要为此跑断腿,而造谣的人却只需要开口说几句话罢了。其实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到这个观点究竟有多么脑瘫,却不说榊游胜压根就没有临阵脱逃的必要——不就是打个比赛吗?退十万步讲,就算他真跑路了,也绝对不至于抛妻弃子,让自己只有十来岁的孩儿从此只得和妈妈相依为命才是。
……但谣言终究还是在大众的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从此那个父亲再也不是什么儿子心中的骄傲,只不过是……一个连个消息都不留下就自顾自消失的,世人眼中的胆小鬼而已。
游矢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直到比赛的落幕,父亲也没有出现。看着观众席上传来的滔天的脏话,什么 “如来?若至!”、什么“榊游胜,决斗之气,三段!”,诸如此类的恶意摧毁了他的内心。他当时面色僵硬,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死死攥紧的拳头因为过于用力,甚至导致修剪整齐的指甲扎入掌心,带来一阵钻心刺痛……
但是榊游矢相信自己的父亲一定是被冤枉的。
尽管突然跑路什么的无法原谅,但老爹绝对不是什么逃兵。他一定是另有隐情……!
为了证明这一点,榊游矢当即冲上了赛场,与父亲的对手强壮石岛定下了死约:
“——喂!你听好了!等三年后,我会代那个男人来挑战你!”
他面色狰狞:“给我等着吧,三年之期一到,我一定会把你击败!”
他要代替自己的父亲,走上世界赛的赛场,夺回属于父亲的荣誉。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胜算;他也对那个不告而别的混蛋老爹不再抱以任何好感。但出于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绪,游矢绝不容许自己的父亲受他人的污蔑!
所以他要战。战那正确的战。为了自己和父亲去战!
如今,三年之期将至。
——今天,是比赛开始前的最后一天。
3
此刻已是黄昏。夕阳斜挂在天穹之上。阳光散满大地,使整个城市笼罩在金黄之中。就算是象征着夜晚即将来临的时刻,其残照仍能带来些许温暖;游矢和柚子并排走着,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中感到些许安宁。
“喂,游矢。”突然柚子开口道,“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跑到那个大桥上?都这么晚了也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你。”
“啊……这不是想要散散心嘛。”
游矢踌躇半晌,最后还是对女孩儿说了心底话。“三年前老爹突然一声不吭地就跑路了。我这次是为了帮他找回场子、才会在媒体面前信誓旦旦地定下赌约不假。但是心里一想起老爹就浑身难受。那个男人……唉。”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受着柊叔的照顾。如果没有柚子你、没有柊叔的话,可能我娘俩早就过不下去了吧。明明是自家开的卡店,到头来店主却连个脸都见不到,反而还要邻居家帮忙看店……”
游胜卡牌是老爹开的店;作为前世界冠军开的卡店,以前游胜卡牌的生意算是兴隆。小的时候,游矢最不缺的就是高罕。但是,自从榊游胜失踪,卡店的声名和生意就一落千丈了。
他接着说道:“哪有牌店连店长都没有的?更何况认证店是要经过考核的。现在咱们这店的名声这么差,万一没通过,连办个比赛的资格都没有。那游胜卡牌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说不定哪天就给黄掉了。如果我爹哪天回来了,结果发现店倒了,他想必也会难过的……”
“我和那强壮石岛定下约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借此出名。如果我能打败他,好歹也能守住游胜卡牌的名声,到时候就不用担心这家店开不开得下去了。……哈,我在做啥白日梦呢。……这种店就是寄了也不奇怪吧。毕竟只是个连店长都没有的破店啊。”
“——才不会呢!”
就在这时,女孩儿激动的声音传入游矢的耳畔。
“吔?”
他看向柚子。女孩儿此刻正摆出一种对于她而言很稀有的表情,口中喃喃:“才不会呢……那家店是游胜叔叔和爸爸的心血啊,我和你从小在那家店里玩到大的!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
游矢呆呆地望着柚子,一言不发。女孩儿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然后重新低垂着脸。
“没什么。…我们走吧。”
“啊——哦。”
于是两人再度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