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狗狗不介意
柏鸢调试好弓弦的松紧,又拿起松香,仔仔细细上了一遍。
一时间,寂静的空间里,只能听见松香和弓毛摩擦而出的细微嚓嚓声。
温以彻看着沉默不语,神情晦涩不明的柏鸢,一时间也忘了说话。
——‘我知道。’
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但放在此情此景下,又如此合乎情理。
毕竟在刚刚那样的场合,气氛达到冰点的情况下,再让秦令征留在这里,确实有些不合适。
但如果仅仅是找借口把他支走,又没必要给出虚假的地点,故意让人白跑一趟。
看似是让他去买水,但又不仅仅只是买水。
所以这是个教训。
因为秦令征无礼冒犯而给予的惩罚。
可问题在于,柏鸢为什么要特意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只为小惩大诫呢?
她明明有更加直接了当的的方式。
说实话,温以彻之前毕竟见过柏鸢动手教训秦令征,有过前车之鉴。
但柏鸢现在却只是轻轻揭过,用借口打发人离开,没把事情摆到明面上,只在背地里悄无声息、不着痕迹的解决。
刚刚氛围凝滞时,就连他也以为柏鸢下一秒就要给秦令征来个过肩摔什么的。
但柏鸢却做出来截然相反的选择。
温以彻看着柏鸢慢条斯理,一下下擦松香的模样,有一瞬的晃神。
不可否认,柏鸢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聪明,早慧,不负天才之名。
即便两人在年纪上有差距,但从第一次见柏鸢至今,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交流上的冲突和障碍。
有时,她的通透甚至会让温以彻暂时忘记她比自己小了五岁,而把她当做同龄人看待。
而如今,温以彻再看年仅十岁的柏鸢。
他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看不懂她。
突然,柏鸢停止擦松香的动作,缓缓抬起头,眸光平静的看向温以彻。
她尚且稚嫩的脸上,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偏偏又给人一种客气,礼遇有加的感觉。
温以彻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下意识生出不想面对的逃避之情。
他隐隐猜到了一角,又不太愿意承认。
“他年纪小,不懂事……”柏鸢用一如刚才面对秦令征时的语气,平淡中带着点悠哉,“学长——”
温以彻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有点酸涩,也有点抽痛。
柏鸢勾了下嘴角,浅笑着说道:“你不会介意吧?”
尽管已经猜到答案,但当重锤落地时,还是会觉得有些失落……
温以彻眸光沉淀,沉默两秒,也浅笑着回应:“当然不介意。”
柏鸢的种种姿态已经明确传达出一个讯息。
秦令征年纪小,不懂事,而他是‘学长’……
——他不能介意。
事已至此,柏鸢的偏袒,那碗端得不是那么平的水,经过精心包装,终于被呈放到明面上。
秦令征固然有错在先,但她说可以,别人说,不行。
温以彻手指微动,很快又克制住了想要在琴箱上轻叩出节奏的冲动。
因为他是‘学长’,所以更应该表现出成熟稳重的一面,宽容、大度、不能斤斤计较……
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在柏鸢这里的分量被其他人比下去。
毕竟他们默契无间,是天作之合,举世无双绝无仅有的搭档。
况且他们还……
想到这,他故作冷静自持,不动声色更进一步试探,“你们关系很好。”
“嗯。”柏鸢回应,“我们是小学同学……”
她停顿了一下,记起之前秦令征跟旁人的自述,直接复制粘贴拿过来用。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再往后秦令征编得有点夸张,涉及虚假宣传,不能再说了。
在心里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的分量,温以彻定定看着柏鸢,失笑道,“我们也一起长大,也是青梅竹马。”
甚至他认识柏鸢的时间比秦令征更早,更久。
柏鸢不喜欢抠无意义的字眼,略显敷衍的嗯道,“我们是搭档,不是吗?”
说着,她把小提琴重新架好,活动了一下手腕,搭弓。
柏鸢收敛掉刚刚展露而出的所有情绪,又恢复了以往淡然认真的神色。
“继续吧,搭档。”
琴房外。
秦令征出了琴房,直奔f区三号楼的方向前进。
最开始他走得很急,像是被即将点燃爆珠的引线催促着。
脑子里只记着柏鸢刚才对他的笑,少有的温和语气,以及她要喝橙子汽水。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冲出教学楼,走在学校的小路上时,心中那份悸动和热情便被一点一点浇灭了。
她想喝汽水。
秦令征慢慢停下,站在原地,让头脑静静下来。
柏鸢根本不喝汽水。
她只喝温水和鲜榨果汁。
如果面前有一堵墙,秦令征一定会重重把脑袋磕上去。
地上如果有裂缝,他只想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进去。
还想把几分钟前的自己拎出来揍一顿。
想想都觉得可笑。
人家是什么关系啊,六七年的搭档,器乐界的天才,不比自己更清楚更专业,哪轮得到他在一旁指手画脚。
他怎么就是学不会、不长记性、说话不过大脑、冲动、自以为是。
怎么专挑柏鸢不喜欢的事情去做,惹她生气,让她厌烦。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倒真想让柏鸢当时就发作出来,骂他几句,揍他一顿。
从小到大,他做过的那些缺德事不计其数,有时候自己想想,都觉得真欠揍啊。
能安稳活这么大,真不容易。
柏鸢一直在把他往正确的路上领,过去这几年时间里,他每顿揍也都不是白挨的,样样事出有因。
与其说他喜欢故意惹柏鸢生气,看她为自己打破一贯的淡然。
倒不如说他更喜欢的是柏鸢每次约束他,管教他的行为。
让他觉得柏鸢是在意并关心自己的。
秦令征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么多年,终于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时候,脚下一滑,摔了个大屁蹲,把自己摔过界了。
柏鸢可能……不想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