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新名单
天空灰沉,石阶积着雨水,青石路板上泛起微光。铺面街沿来往行人,一个穿着大衣的男子出现在木匾牌檐的街灯下,他一手提着皮箱,另一手拉着帽檐,一路逆着人流前行。
一阵惊雷,行人潮中引发一阵骚乱。他跌跌撞撞,尽量避开人群,实在走不动,就趴着墙停一会儿。
路过一栋哨站前,两个铁甲侍卫驻守。他定了下,又点头哈腰地招呼,从兜里拿出一副上好的薄荷叶,一副怯懦卑微的小市民样子。长官不耐烦摆摆手,他便立马知趣地走开,通过闸口。旁人见了,全然想不到刚才那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和眼前小民有丝毫关系。
不远处,一座不起眼的楼房地下室,一面破旧的织绢地图。
男子坐下来,拿起桌前的铜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没有直接喝下,而是漱口,将嘴里橙色液体吐入痰盂中。
“老胡,有新任务了?”
一个细温的女声响起,如果房间里有第三个人,一定会被吓得大吃一惊的。
米店老板从楼梯盘口扶长衫着急走上来,他粗壮的腿略带蹒跚摇摆,手中大金铜盆里的米浆却是端的极稳当。盆摆在那人面前,米店老板关上窗。米浆洗脸,褐色树纸皮脱落,清丽容颜的女子正是林晓云。
她在桌前坐着,看老胡在前徘徊。
“我们在白帝的暗桩获得新情报,有一个暗杀名单紧急情报从军统部传来,组织现要安排你去交接”
“名单呢”
“这就是新的任务,我们在潜伏军统的同志已经拿到了这份名单,你即刻前往司南路,会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与你对接,他的代号,是农夫”
慎言
一个人走在萧瑟的街道上,顺天门鼓楼上击鼓四百下,宫门关闭,左右延明门,永宁门的小吏也开始呼和赶路的百姓要关城门。寒风吹透他的棉衣,他生了冻疮的手想去系上盘扣,手指却早已无法弯曲。这时,城南燕王府檐头燕上透出温泉湿润的氤氲蒸汽。他紧了紧衣衫,没有多看,继续赶路。
半夜回到屋中,满屋堆满写文章的草纸,他捡空地坐到桌前,点亮一根蜡烛,继续写文章。
为了获得朝堂上的认可,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必须有更高的官做。如今他只是一个兵曹,一个看仓库的,没有任何实权。他不遗余力的给朝堂投谏议文章。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被圣上听任赏识。可现实总是世事难料,他的纷奢文触怒圣听,圣上将他贬官,从谏议大夫转到左府库兵曹兼梨园参事。由七品降为九品。仿佛是专门跟他开玩笑似的,他写文批评王公贵族的纷奢,他们便让他去梨园作词写诗陪公子们游玩。以前的官每月有三担米可以领,如今只有一担,他必须靠写文章卖字来维持生活。在这个透不过气的城市里,每一丝呼吸都需要其他的什么东西去交换。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只能拿自己的尊严去交换。
百姓没有钱,没人买他的字。
为了获得赏金,他只能陪那些贵族公子游玩,帮他们写溜须拍马之词以尽玩兴。半晚深夜挑灯写文章,他记得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在煎熬自己。忍不住时,他就在烛灯下哭泣,汗水透湿自己白色的绸衫,可是他没有办法。整日陪那些王公贵族饮酒做宴留连青楼。玩的高兴了,那些公子哥就开始争夺评比台上那个女子舞扭得更厉害,他们知道他是前朝诗人才子,便点坐一旁的他写诗赞扬那些美人的身姿。他无奈的笑笑,也只好趴在案台前落笔去写。琴楼高歌,让他想起早些年间长安城里灯火通明。那时他走在红灯阑珊的长安街头,在小贩的吆喝声中,遇见掉落钗头的姑娘。他想起自己的妻子,那时他们走在长安的街道上——朱雀大街上,她抬手去指眼前飞过的麻雀。那是他最动人的女孩,可惜现在只能在这听不懂的音乐声中,为眼前无情扭动的身姿剖析自己的内心,写下艳丽的词。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宫艳诗逐渐成为诗坛中渐渐流行的一路诗,它热衷描绘贵族公子玩狎的女性,逐渐铺开来。它以一定繁华奢侈为底色。秀手,玉体,纤足,每一丝都具有暧昧的气味,与金丝樟台,广殿曲房一道成为品味与身份的象征,风靡长安诗坛。他无奈地看到长安的诗声渐美而气渐弱,虚空而疲惫,人的情感终于堕落成一种精致的病态。
此刻,他时时刻刻想念跟随他受尽辛苦担忧的妻子,竟然收到宫体诗最有风情的点拨,拨开奢靡,虚弱,在思想的沉溺囚禁中,用糜礼诗的手法复活困顿在轻艳糜丽的情感。
在长安边角遥远的月竹小室下,他近在咫尺地好像看见了妻子被云雾浸湿的发梢,以及笼罩她白皙如月玉壁的一片清辉。
思南路
刚下过雨,风依然强劲。一个白衣女子转过废弃的围栏,看着被风吹打散满地金色的花瓣,凝神思索。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衣的人走过。他看了自己一眼,而后一直望着中和塔的方向。
她意识到,他是在示意自己跟上。
林晓云眼光一瞟而过,继续向眼前海上金月酒歌厅方向走去。走到一个街口,她打开坤包整理了下里面部件。铜扣反光,映出两个隐秘角落里的身影,正往刚才自己的方向看来。
两个便衣没有动。在平康坊,有很多像眼前这样衣着利落的女子。她们从四面八方走来各个隐秘的街巷中走来,走入各个歌舞声色的夜会中。(她们走起路来有股自信平静的气质,这让他们忌惮她们身后的背景。这样的人去是自己玩的,因为不愿被当做出入豪车被供养的傻乐玩物。)这样的人,他们还是暂时不敢惊动。
夜深,街道上寂静寥寥。偶尔几盏还亮着的残灯。街边的摊贩回家。街口躺了休息的车夫。只有几个报童三三两两挎着帆布包走,星夜下披风赶路。不远处的大街上隐隐传来歌楼女子嬉笑嗔骂和重磅马蹄的滴答。一个身着长衣,半张脸掩藏在黑暗中的男子在微光下点了一支烟。他手上拿着一本方才从报童手里买下一本小册子。眯着眼,借着星火看着。不远处叮叮嗒嗒,女子高跟鞋踩在青砖石阶上的清脆声渐渐传来。一个身着立体风衣的女子走来,两手斜跨,踏着街灯的阴影来到男子面前。
男子没有抬头,深吸一口烟,火星烧得烟叶撕扯
“我真是三生有幸,没想到能遇见这么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停住脚步,
“先生说笑了,漂亮女子多是祸水而已,且天下臭皮囊多如草芥,有何足惜”
男子摇头
“亡国非贵妃之错”
两人抬起头来,眼神交汇
“这么晚了,姑娘不好好待在家里,为何一个人出门?”
“先生此言谬矣,如今世道,哪里有家又是安全的”
他掐灭手中烟斗,向她行礼。她也回礼。
“语桦姑娘,幸会”
“农夫先生,幸会”
农夫将手中文卷交给她,她伸手接住,他却未放手。正迟疑,农夫将烟斗里烟灰倒在白色纸面上,大手一抹,封面乳白泛化成四字刻印。
长安诗印
“你可以看看里面的东西”农夫说
林晓云低头,打开书册
“无论王侯、贵族、君主,还是普通市民都具有这个特点,人们总想尽力享受劳动成果,却不愿从事艰苦的劳动。懒惰、好逸恶劳这种本性是如此的根深蒂固、普遍存在。历史的虚无者们看不到广大劳动者的任何主动性,认为任何历史都是由一个或另一个传奇伟人推动向前的。他们也看不到劳动者向前的所特有的运动。因此劳动者们不必不加区别地向整个社会呼吁,而应该主要是向统治阶级呼吁——劳动是人获得本质尊严的唯一途径。社会的权力不应集中在以统治阶级为职业的少数人手里,而应存在于广大劳动者的意志里。劳动者必须打破自身自卑怯懦的锁链,借以获得整个新生的自由”
“这是一个叫长安印社的文社发行的,主编姓顾,这几日在全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新朝廷震动,大理寺中,已经在调查搜捕,准备除掉这个文社”
说着他交给她一个牙牌,
渔阳里二十七号。
“这是他们的地址。行动预计在明日午正,准备围捕以后巡展全城。请你务必在此之前将顾主编及长安印社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