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 书法
黎明月第一次蹭沈砚冰的课听。
上课铃响, 沈砚冰错过时机,只得假装没有看见她,照常讲起课来。
她讲的是现代文学,今天上到诗歌, 几首例诗放映着, 前排学生听得认真,后排笔直坐着一直看讲台的脑袋格外显眼。
沈砚冰嘴角轻勾, 没忍住笑意。
黎明月时不时写写画画, 抬头又低头, 像是在做笔记, 沈砚冰不露痕迹地打量她,台下的学生丝毫没有注意到老师的分心。
一节课很快过去, 黎明月依旧坐在那个位置,紧邻着走廊, 手边座位也空着。
有学生上台找沈砚冰问问题, 沈砚冰看了黎明月一眼,扶了扶眼镜, 侧头回应起学生, “这个视角转换不仅是上下文表达的需要,就像你刚说的,它更是……”
黎明月托着腮, 看着她同学生细致交流的模样,恍惚间回到自己初来时, 沈砚冰坐在茶几前,翻着笔记本同她解释现代事物的情景。
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即便是下课,教室里也依旧安静, 大部分人各做各的事,交谈得很小声。
隔了几个位置的学生起身,黎明月让了让,注意到大部分人都在玩手机,于是也拿出了手机,无所事事一会儿后,给沈砚冰发了条打招呼的微信。
是她新添加的粉色长发女孩举牌表情包。
沈砚冰正跟学生谈着话,手机屏亮了一下,她没有理会,等人感谢着告别了,才不慌不忙地解开锁屏。
她眉毛一挑,看向阶梯教室后排的熟悉面孔。
黎明月把笔记本横着立在了桌面上,上面用签字笔大大地写着“老师好!”三个字和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沈砚冰授课戴了眼镜,把字看了个清楚。
她忍不住勾唇笑,只见黎明月又翻了一页,笔记本上赫然写着“老师请提问!”几个大字。
沈砚冰好笑地看她,黎明月星星眼般亮晶晶同她对视,没一会儿在对方的笑意凝视下败下阵来,翻手把笔记本合在了桌面,手臂摆在桌上,脑袋趴了上去。
像只没得逞后没劲儿了的猫。
沈砚冰哭笑不得,低头给她发微信:“怎么来这儿了?”
按照平时,黎明月应该在美院画画或是练字才对。
“画室的人去写生了。”黎明月埋头回消息,“书法系的人总来打扰我。”
没有程果粒霸道的挡人,她在那写两个字画两笔就有人过来小心翼翼地同她打招呼。
到后面,反倒是显得她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了。
于是,黎明月翻起校课程表,轻易蹭到了这堂课。
——说起来,她还没学过现代诗歌呢。
沈砚冰学术出彩,教学也不含糊,博古通今,信手拈来,在不点名不签到的情况下,每节课来的学生依旧爆满,后来只得去教务处申请换了一个大的阶梯教室。
阶梯教室里,学生们也很集中地坐在中间和前排,这在大学实在算是盛况。
上课铃响,沈砚冰放下了手机,继续讲起幻灯片上的几首诗歌,她念起来,黎明月听得认真又入迷。
“再没有更近的接近,
所有的偶然都在我们间定型;
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
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
黎明月托着腮,阳光透过落地窗射入,阴影洒落桌面,台上的人从容优雅,语气平和,眉眼笑起来时,整个人生动得不行。
两片情愿的心相同。
黎明月坐在学生中,心头涌上满足而骄傲的情绪——他们敬仰、推崇的这个人,是她的。
他们只是沈砚冰再寻常不过的学生,但她是女友,是恋人。
黎明月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暖洋洋地烘着,充盈极了。
再下课就是中午,学生赶着吃饭,都走得很快,教室里立马稀稀拉拉只剩几个人,沈砚冰在讲台收拾着东西,黎明月依旧坐在座位上,趴着看她。
时不时偷偷瞄她两眼。
沈砚冰不知道说她幼稚还是青春,提着包走近了,敲了敲她的脑袋,“走了。”
黎明月伸出手来。
周围还有学生,沈砚冰无奈一笑,牵住了对方。
走出教室时,有几个学生忍不住
频频抬头看过来。
“他们会觉得奇怪吗?”黎明月一直有注意到他人的视线,但她就是不想挣开。
走廊的人少了下来,黎明月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妥,追问,“这会影响到你吗?”
沈砚冰无所谓地笑:“你又不是我学生。”
至于其他,早在徐诺时就已经传过一遭了,自此,院里老师向她介绍相亲的频率就断崖式滑坡。
沈砚冰不止一次地听到“可惜”的叹惋,但她只觉得他们可笑至极。
十月底的滨城已经有了凉意,她牵着黎明月的手,握得很紧。
周末是沙城兰亭展最重要的论坛时间,黎明月这几天一直做着准备——不仅是创作方面的,理论方面也得能说得上话,书法史各大名家理论滚瓜烂熟,张口很能唬人。
沈砚冰翻出一幅外公郑德行的近期佳作图片,黎明月有模有样地吹了一通彩虹屁,精准把握美学,把沈砚冰都给听乐了。
“不要吹得太过头了。”沈砚冰才发现一直话不多的公主殿下口才竟然这么好,闭着眼睛夸起来甚至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对比起自己那过于理想化的精神世界,黎明月其实比她更入世。
黎明月可不赞同:“是因为真的写得好呀,不然我夸起来可是要费一费脑细胞。”
公主殿下已经连“脑细胞”这种现代词汇都学会了。
沈砚冰相信对方的说法,但并不改变想法。
她稍作试探,“那你想不想拜入郑老先生的门下学习?”
黎明月果真迟疑。
她自然是想和沈砚冰的家人多接触,攒一攒好感度的,但她也清楚,郑老先生的擅长路线和她并不那么合拍。
沈砚冰已经知晓了她的意思,并不见怪,抚摸着她的长发,“适合最重要,缘分是强求不来的。”
黎明月抱着她的手臂,似乎是下定决心,“也可以试试的。”
沈砚冰稍稍一笑:“我还是喜欢你有自己的风格。”
周五,两人少有地去了趟梧凰画室,柳郁最近一直在滨城,不知道是接了一个什么项目,把自己一个人
关在画室里昏天暗地了好几天才出关。
沈砚冰和黎明月来的时间正好。
柳郁上楼换了身衣服下来,头发用一根簪子简单束起,笑:“好久没来画室了吧?”
自从暑假结束,画室大部分时候关门,确实是有段日子没来过了。
地上和挂起的画框都落了些灰,黎明月随柳郁进了画室,沈砚冰站在一旁听着两人交谈,不经意间突然成了话题中心。
柳郁灵光一现,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个遍,露出微愣的惊讶表情,“沈砚冰?”
“嗯?”沈砚冰把注意力从墙上的挂画移了出来,“柳老师?”
柳郁睁大眼睛,惯来温婉优雅的形象有几丝裂开,她确认似的问:“郑德行郑老先生,认识吗?”
沈砚冰反应过来,笑:“那是我外公。”
“我们很早前见过一面的,柳老师。”她解释起来,“在滨城遇见您很意外,也很惊喜,不过我来这边主要是为了明月,所以没有提以前的事,还请不要见怪。”
柳郁哪里会怪她,又惊又喜地抱了抱她,“我一直很感谢郑老先生,哎,不敢打扰,就拜访过那么几次,我记得你那时才十几岁吧?一小姑娘。”
数数年头,顿感唏嘘。
“外公也很欣赏你,那时候经常提起——我到现在还记得柳老师呢。”沈砚冰笑,把柳郁说得舒畅,一屋子气氛立马活跃起来。
有了过往的交集,沈砚冰不再像个局外人,时不时就被拉进话题一起讨论。
黎明月看着她笑眯眼,沈砚冰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不用想也知道,柳郁突然认出她来,少不了黎明月不留痕迹的引导。
这次来梧凰画室不是单纯叙旧,黎明月问了不少问题,可算把一些现代小众笔法区分开来,柳郁作为一位书法没那么正统的画家,对这方面倒是很熟——这些类艺术体更多的应用在绘画和设计上。
“你可要注意了,这届兰亭展书协会长肯定会到场。”柳郁不得不提醒,“你知道书法不能逾越的红线是什么吗?”
黎明月蹙眉,
斟酌着猜测:“写对?”
柳郁欣慰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犯错——现在太多先锋艺术家了,书法界也是一样,会长非常不喜欢极端工艺化或极端写意化的字,越是美术化、越是夸张解构,就越得不到书法界主流的青睐。”
道理很简单,书法这种艺术,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崇尚的是“古雅”二字。
这对黎明月无疑是个好消息。
回去路上,沈砚冰也和她聊到了这个问题。
黎明月对自己的古朴风格很有自信,这次兰亭展就是最好的证明。
沈砚冰却没有那么乐观,“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书写规范,景朝的风格未必和现代推崇的一致,这次获奖更多的是评审专家们审美到位,但放在现代书法界,你对现代风格的把握是不够的。”
现代风格并非指夸张图案化、艺术化,而是新时代下简化字的运用探索。
黎明月现在用中性笔写字还经常不自觉写出繁体,偶尔还会写出异体字废弃字,虽然不影响阅读,但还是能说明不少问题。
接纳简体字,繁简穿插是未来的趋势——虽然书法界主流排斥着,但沈砚冰很看好。
几百上千年来,历代文人墨客已经把汉字书法探索到了巅峰之境,但现代的简化字书法还是一片有待开拓的蛮荒,太多书法家固守着古人的笔法,却对把握不到内在格调。
黎明月是景朝人,是接受着现代事物冲击的古人。
“你的视野不应该局限在复古。”沈砚冰看着她,倏尔一笑,“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也应当承担一点时代使命。”
作者有话要说: 诗歌节选自穆旦《诗八首》
本章提到的书法理论主要来自于第七届中国书法兰亭论坛的嘉宾发言稿和作者的瞎扯,简繁体字之争理论来源于李瑞涛《启功先生的简化字书法作品》与成联方《简化字能用于书法创作的历史证据与现实依据》,剧情还是靠编,请勿较真。
和我的书法专业朋友聊了一下,果然被吐槽了。
朋友:古人的字就是最好的!
我:主角就是古人
啊。
朋友:你这是要逆天而行。
我:不是我,是主角。
so,不要较真,后面理论没多少篇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