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置之死地
凌厉如电的一刀,犹如惊鸿一瞬。
几乎贴着贝娅凄美如斯的面颊,将在她身侧挥落的另一只握刀的手,自下而上,一刀斩飞。
青丝飞舞,刀锋凛冽,刺痛了贝娅的双眸,森然寒意掠过贝娅颤抖着的手,一个激灵,短刀坠落。
苏鲁哀嚎着倒在血污中挣扎,双目死死盯着不远处血泥中的右臂,弯刀还在断臂的手里握着。
高旭落地翻滚,怒吼着一纵身跃上飞雪银狐,对着身前的贝娅凶神恶煞般吼道:“我不死!你不许死!”
生死攸关之际,你还凶我!
虽然这一句是如此的暴怒凶狠,贝娅泪痕未干,却幸福无比得笑了出来,本已坠入冰窟的心中暖洋洋的,浑身突然绵软无力,向后柔柔地依偎在高旭的怀中——有你这句话,我便可为你而死。
此时高旭心跳如重鼓,喘息如风吼,前胸后背不知受创几处,刺痛与肿痛全然分不清楚,各种剧痛如梦魇般侵袭而来,锐器与钝器的伤害混在一起,只觉全身都已麻木,这是即将脱力的征兆。
额头不知被何利器擦过,或者箭矢掠过,一缕血痕缓慢向面颊延伸。
贝娅也已发现高旭双手有些颤抖,紧贴自己后背的前胸急剧起伏,显然是精疲力竭,已然再难支撑住。
侧首仰面,贝娅灿烂得对着高旭深情一笑,伸出小手爱怜地抹去额头那缕血痕,柔声说道,“既已如此,我们便死在一起。”
高旭却忙里偷闲狠狠瞪了贝娅一眼,“想得美!你还要为我生子呢!我想告诉你的是,那天你抱着小羊羔,好似抱着婴孩一般美丽!”
贝娅笑得愈加开心,侧过面颊贴紧他的胸膛,痴痴倾听那如擂鼓般的心跳,羞赧如潮水般席卷了双颊直至颈项,犹如夕阳的血色余晖轻纱般笼罩着幸福无比的少女。
惨烈的战场上,贝娅恍若难以置信一般轻声呢喃道:“这真的不是梦吗……”
高旭大口喘了几口气,转头看了看坠落的夕阳道:“即将天暗,再撑一刻,便能冲出去!”
说罢唤了声“紫烈!”不远处正俯首渴饮敌人鲜血的紫烈还未曾适应主人的驯服,野性尚未消泯,做不到令行禁止,更未及训练有素。方才跑发了性子,此时又渴饮鲜血,正处在凶蛮无比的状态。听到呼唤稍有迟疑,但片刻后还是缓步踱了过来。
“紫烈?真好听的名字。”贝娅在高旭的怀中此刻幸福溢满心胸,向紫烈伸出手去,高旭急忙要阻止,却见那紫烈哼哼几声翕动着鼻孔便凑了上去。
高旭见状惊讶不已,此时也无暇旁顾,只警觉地环视着周围黑压压的乌桓突骑。见对方不敢轻动,才想起被自己重伤的苏鲁还在马蹄之前翻滚哀嚎。
暗影逐渐笼罩四下,乌桓人投鼠忌器,甚至连一支羽箭都不敢射来,生怕伤及峭王之子。
难得的喘息之际,任凭紫烈亲昵地靠过来以缓疲劳,而自己慢慢将下颌贴近胸前小鸟依人的贝娅,鼻中深深嗅着少女栗色长发暗香袭人的芬芳,高旭默默地调整呼吸,重新积聚体力,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此时,惊闻后方突变,乌桓突骑的前队人马,已经在数里外兜了个大圈向后队驰援而来,轰鸣如雷的马蹄声响中,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后队被杀得七零八落,却还有数百人马在外围渐渐稳住了阵脚,此刻都在不断汇集,各自成群结队,却受碍于受惊而四处逃散的牛羊,迟迟不能集结成严紧的阵型。
若不是高旭马蹄下还有个嘶声惨叫的苏鲁,后队纠集的几个阵列已然冲杀上来。
此刻,苏鲁在敌人马前被斩断一臂,俨然成为手中的人质,众人皆心怀忌惮,犹豫着不敢擅自冲上前去。夜幕逐渐笼罩下的乱军之中,极大可能苏鲁会被密集的马蹄践踏成肉泥,那么盛怒之下的苏仆延会如何对待众人?
前几日随苏鲁败逃而回的突骑尽皆被斩,尸首全无的悲惨境遇,还如同噩梦般萦绕在乌桓人的心头之上。
峭王苏仆延绝对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的心狠手辣,竟然造成了如今麾下突骑瞻前顾后的举棋不定。
乌桓人,俗贵兵死,敛尸以棺,有哭泣之哀,至葬则歌舞相送。肥养一犬,以彩绳缨牵,并取死者所乘马衣物,皆烧而送之,言以属累犬,使护死者神灵归赤山。
然而苏鲁的随从被杀之后,峭王苏仆延竟然下令随地掩埋在荒野之中,这无疑令乌桓的兵将们暗自生怨。战死或被杀都无法回归故里,沦为草原上的孤魂野鬼,下场过于悲惨,甚而连带家族中人也将受到几代的诅咒。
于是,后队被高旭突袭打乱的乌桓突骑们,在以小队规模集结之后,零零散散隔着到处跑散的牛羊,只稀稀拉拉封堵住这汉人与乌兰少女的退路,此时皆不敢、也不愿轻举妄动。
后队死伤枕藉,却围而不攻、偃旗息鼓,这片战场的喧嚣随着夕阳的西沉,反而渐次安静下来,诡异的战场之上,只有些伤者及伤马在哀嚎与嘶鸣。
而蹄声隆隆中,乌桓突骑的前队正在心急火燎得往回赶来。数里之遥片刻即到,前方借着落日最后的一抹余晖,已然可以看清后队散乱的阵容,带队将领不禁大怒,这是一番怎样的迎敌架势?
将领却并不知后队遭遇了怎样的突袭,心中狐疑万分也不敢妄自发起攻击。
由于敌情不明,前队将领唤过亲卫,命其加速向前去探询实情,随即喝令放慢马速压住了疾驰的势头。这也是为了稳重起见,以免在混乱和黑暗中与后队人马自相残杀。
亲卫快马加鞭离开了大队,而在此同一时刻,大队的后部人马却被一只不起眼的小队在后方紧紧咬住。
燕大在早些时候发现了乌桓突骑之后便警觉地提前率队远遁。
依照高旭的安排,这队转变为汉军轻骑的五十余昔日马匪,乃是目前身边不可多得的生力军,贵在机动,重在灵活。五十余骑军如若驻扎乌兰部落以堂堂阵列对敌,很难发挥出其不意的战力,反会被骑军对阵的血肉磨坊碾的支离破碎。
燕大对此部署深以为然,小队骑军轻捷快速的优势便在于飘忽不定。在外围逡巡刺探,遇强则远遁,遇弱便突袭,但凡寻着战机,便可如狼群般迅捷扑上撕咬几口,一击则退,灵活机动地与敌周旋。
昔日燕大见到高旭单刀匹马鏖战胡大麻子的大群马匪之时,便知高旭深谙游骑作战之法,不会平白浪费燕大麾下这帮久经战阵的精锐。
而放手任由燕大领军在外,见机行事,也是投效之初双方建立彼此信任的必由之路。
因此燕大率队整日间远远缀在乌桓突骑的外围,在对方候骑相继撤回本队之后,逐渐靠近寻找战机。
在黄昏时刻斥候将乌桓突骑后队惊变的讯息传给燕大之后,燕大便知乌兰部落已经动手了,此时却不知道竟是高旭独自一人前来面对千军万马。
在天色将暗之时,燕大果断地领着五十余汉骑悄然靠近向后掉头的前队,后队既已陷入混乱,燕大的目标便是牵制杀伤驰援的前队。
虽对方人数数十倍于自己,又有何妨?游骑的突袭便是要面对强敌也要咬得对方鲜血淋漓,他欲要仿效当初高旭尾随马匪身后狠狠扑杀的那记绝招。
战马开始加速,疾步改作袭步,燕大向两侧无声地看了看,轻轻抽出腰间长刀。
长刀出鞘之声随即在身后响起,燕大转首望着侧后紧随却默不作声的燕小七,带着一丝歉意嘱咐道:“小七,紧跟在我身后,无论怎样都别散了。”
燕双披巾之上杏眼圆睁,眼神坚定明亮,闻言颔首重重“嗯”了一声,左手持圆形骑盾护身,右手细长如月的弯刀寒光闪闪,只凭那修长的双腿控马如飞驰骋。
在乌桓突骑前队接近了前方战场的一刻,队后的一些骑卒感觉身后情形不对,开始时以为是自家的候骑从周边返回,遂不以为意。
在身后马蹄声急突然加速之时,再回首看去,惊讶地发现昏暗之中,不知何时涌出了一队速度奇快如风般席卷而来的汉装骑军,张牙舞爪如同猛兽自黑暗中扑出。
“汉军!”惊叫着示警的同时,最后一线的乌桓人急忙取出弓箭欲回身放箭阻敌,却已是来不及。
背后的汉军骑兵在乌桓突骑发声惊叫的同时,如同得到军令一般,齐齐射出了一波箭矢,数十步的距离几乎来不及做任何躲避动作,最后一排十余乌桓人便倒栽下马来,随即被卷入汉骑的马蹄之下,撕心裂肺的惨叫在乌桓突骑大队人马的背后响起。
近千人马乌压压一片正快速前行,不知身后发生何事,一声“汉军”的惊呼示警,令带队的千夫长将领闻声后犹疑不定。
此时哪里来的汉军?!然而却阻止不住大队乌桓人的惊慌失措。
而此时守在原地的后军更是人心惶惶起来,眼见返身来援应的前军大队突遭背后袭击,且不知来敌有多少,一时间于黑暗之中军心动摇,士气全无。
有些小队已经下意识策动马匹往外围掉头,俨然生出在黑暗的混乱之中先行撤离战场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