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星星铁

    阴霾散去，碧空如洗，风烟俱净。

    春夏之交的草原之上，一场迅猛的暴雨刚刚造访乌兰部落的营地。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大颗大颗的雨滴冲刷着草原尽数偃伏的花草。

    辽水的水位暴涨，河流在短短半个时辰后便一改往日逶迤婉转，迅即变得湍急而汹涌。

    草原上游牧部落皆熟悉天候的变化规律，在初夏暴雨来临之前，为免辽水汛情阻断归途，苏鲁已经在天地间乌云密布之际，便带领乌桓突骑横越辽水返回辽东属国的乌桓大营。

    此次前来本想着耀武扬威一番，对游离于辽东属国乌桓之外的乌兰部落施加压力，却没想到这次在乌兰的营地碰得鼻青脸肿。

    颜面尽失不说，还惹得乌兰族人上下对辽东乌桓部更添了不少敌意。

    见到乌兰贝娅与那汉使彼此言笑晏晏、亲昵无间的模样，心中恨恨却无可奈何的苏鲁，决心回去便向阿耶苏仆延催促约定的婚事，先下手为强！

    把这乌兰部落的博如坎——月亮女神先行抢到手，其后肆无忌惮的霸占泄愤自不在话下。

    至于辽东汉使前来结好乌桓各部之事，苏鲁着实心里没底，只好向阿耶分说详细，让峭王去担这份心思。

    苏鲁及其爪牙的离去，便如暂时搬走了压在乌兰部落心头的巨石，整个营地之内都可以感受到那轻松愉悦的氛围重新归来。

    心情颇佳的乌兰贝娅，也领着高旭、郑清等人去周边的山林湖泊，四处寻找铁匠口中所称的天铁。

    高旭这几日与乌兰勃特相处甚欢，双方因为对辽东乌桓及苏鲁的同仇敌忾而立在了一处，颇为顺利地推动了双方的结好盟约大计，商议细节也有条不紊得有了大致雏形。

    其中包括主要的三项条款：其一是乌兰部落辖制于辽东属国乌桓大人苏仆延名下，而辽东郡身处大汉朝廷的统治下，因此双方地位平等，非邦国之交，乃为彼此相依的兄弟之谊。

    其二便是双方每年定期进行回易，辽东需向乌兰部落以优惠之价提供约定数量的商货，包括布帛丝绢、盐铁瓷器、茶米草药等物，而乌兰则提供牛马羊畜、奶肉酥酪、皮毛羽裘等，彼此以物易物，逐渐扩大互市规模。

    其三，双方承诺互不侵犯，守望相助。以辽东郡现有边境为界，定期举行会晤。这也是彼此进行互市回易的先决条件，乃会盟的题中应有之意。

    另外还有额外的条款，比较隐晦和繁琐，谈及如若某一方遭遇危难，另一方则出兵相助有关事宜。

    由于乌兰部落相对弱小，形势危急时，乌兰部落是否可以举族南迁，进入辽东郡境内以避外敌锋芒，且进入汉境后的安顿地点、身份地位等细节，高旭与乌兰勃特各执一词。只因其中牵扯到大汉朝廷与辽东郡府的策略及意图，一时间难以定夺，尚在商榷之间。

    自西汉武帝闻名天下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再到光武帝的“闭玉门以谢西域之质，卑词币以礼匈奴之使。”面对凉州周边羌人的崛起，还一度因为“途远多寇，议欲弃之。”这是在戍边大计上施行柔克之道。延续至东汉时期，在大量奏疏中已可见“以夷制夷”的记录。

    “以夷伐夷”之策，最早应是晁错在汉文帝时期（公元前165年）率先提出，主张将投降归顺的匈奴人适当武装，引入汉朝的军事体系，包括胡骑、越骑等。

    章和二年（公元88年），东汉章帝在位期间，南匈奴意欲击灭北匈奴，大将耿秉谏言道:“今幸遭天授，北虏分争，以夷伐夷，国家之利，宜可听许。”

    东汉永和二年（公元137年）日南(在今越南境内)的蛮夷武装反叛。在其后朝廷的廷议上，有位官员名叫李固曾谏言，毋须劳师远征，只要采用“分而治之”之策可收奇效。朝廷使用金钱、爵赏等办法分化瓦解蛮夷武装，并致使其相互攻伐，达到了预期效果。

    辽东太守公孙度并未明确指出其中具体策略，大汉朝廷的方略此时更是不得而知，高旭却在心里暗自揣摩着其可行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是为江山永固，社稷长存，黎民百姓免受无妄之灾，史上卓有成效的固边之策，高旭并不介意拿来一用。

    然而一切还将视辽东郡的实际权衡与定夺，以及各乌桓部落大人的最终态度。

    毕竟区区边地辽东郡并不能代表大汉朝廷，其中有些关要之处，尚需仔细推敲与斟酌。

    高旭此行的最大目的，便是杜绝乌桓各部落刀兵南向的威胁，并且不打算事后被大汉的士子百姓们指着脊梁骂，诸如以边郡小吏之名，行僭越朝廷之事，以至于丧权辱国云云。

    至于具体协商拖延至何时，事实上高旭认为，越慢越好。牵涉到辽东郡太守都无法应允首肯之事，大可与朝廷庙堂所在的东都雒阳之间往来书信扯皮。一来一去至少月余，待到公孙度率军东征凯旋后无论商议结果如何都可称是圆满。

    正逢“雨后虹方挂，春去夏犹清”的大好时光，天正朗，风正清。

    留下何咎、王颀、王赞等人继续磋商协约不胜其烦的细节，高旭则随着乌兰贝娅前去北方的丘陵湖泊密集处实地勘查。

    一路上观赏美景之余，也聆听贝娅讲述多少年来乌桓老人们口口相传的那场天火。

    苍穹天火飞落，碎石火焰飞溅。巨大的火球自天而降，带着无数的火焰坠落在此地以北上千里的极寒之地，而这附近的许多海子，便是那随之一起坠落的大小火球，溅射在这片广袤无垠山川平原的各处而形成的。

    “那是葫芦海，那是镜海，还有那边的火烧海子，黑石海子……”贝娅领着众人立在一处稍高的丘陵之上，指着面前一个个如同镜面般幽蓝的湖泊说道。

    星罗棋布的大大小小的海子，如同天神的眼泪，又如一面面铜镜镶嵌在山林原野之中。

    天外飞火坠落在极北的蛮荒之地，人力难以企及，而随之的天地变色，火光四溅，其中有些就溅落在这附近，历经沧海桑田岁月流逝，逐渐形成远近大小各不同的海子。乌桓部落的先祖们就将绮丽壮观的飞火流星溅落之地，依次命名为火烧海子、黑石海子等。

    “原来就是那些天外飞来、火花四溅的石头吗？族中的老人偶得些郑伯所描述的那种石头，都叫做星星铁，却不是你说的天铁、陨铁。”贝娅忽闪着眼眸对高旭等人说道。

    “还是星星铁比较好听。”高旭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赞道。

    贝娅含笑斜睨了高旭一眼，指着其中两个比较大的海子道：“那两个刚刚提及的海子周边和水中，应该会有些那样的石头。”

    郑清闻言欢喜不已，近来已在白露原附近寻到了一些零散的铁陨石，若是能再收集足够的量，便可打造天下至极、无以匹敌的利器。那将是他此生梦寐以求的得意扬名之作！

    听完贝娅所述，郑清已是忙不迭策马驶下丘陵缓坡，带着几位汉军兄弟一同前往海子边寻找。

    高旭则悠哉下马，与贝娅并肩漫步在坡顶，一同远望青山绿树、碧草无涯。

    两人虽并行无言，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