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次碰撞
晚霞如锦,长天流苏。
天色将晚之时,高旭才与贝娅披着艳丽的霓裳,肩并肩返回乌兰部落的大营。
营地中央的大帐之外,辽东属国乌桓大人苏仆延之子苏鲁,其冷若冰霜的脸上,细长眼睛中的阴鹜之色瞬闪即逝,双目死死盯着二人并行入营的身影。
见少女贝娅冷着脸对自己熟视无睹,径自策马经过,而那汉家少年转首看向自己的眼光喜怒不惊,恍若看到一块平凡无奇的石头般淡然而冷漠,苏鲁愤怒地一撩身后虎皮大氅,气呼呼地返身进了大帐。
大帐中,酒肉飘香,乌兰勃特正在设宴款待苏鲁一行,布克撒力与那老萨满也陪坐在侧。
见苏鲁气势汹汹进了大帐,乌兰勃特一怔,却立即笑着对苏鲁招手道:“来来来,贤侄入座先满饮一杯,我乌兰族的马奶酒可是……”
苏鲁却冷冷直视着乌兰勃特,粗野无礼地打断乌兰大人道:“那汉家子是何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乌兰勃特闻言便知高旭已陪同贝娅回返大营,遂做轻松无事状,“那汉家少年是大汉辽东来使,意欲同乌桓各族结好,昨日方才抵达此地。”
“既是汉使,怎会先行来到乌兰部落?难道乌兰部可代替辽东乌桓做此重大决断了不成?是战是和,难道乌兰大人说了算?!”苏鲁的话语却是咄咄逼人。
“是战是和,你说了也不算!”帐外一句清晰而坚定的汉话传了进来。
苏鲁闻言面色陡然扭曲,勃然大怒转身看去,而乌兰勃特则耸耸肩,依然面色轻松地笑着,眼神却是充满狡黠与嘲讽。
送贝娅归营后,看着少女钻进精巧小帐篷里,高旭便将飞雪银狐交给了顺子去帮着打理一番,自己赶去大帐中面见部落大人乌兰勃特。
行至大帐之前时瞥见在帐外的泥地上,有一个硕大的麻布袋子鼓鼓囊囊堆放在一侧,边上还立着两名黑衣乌桓侍卫看守着,袋中似乎有人痛苦蜷缩着,偶尔颤抖蠕动几下,便得到侍卫的拳打脚踢,沉闷的“呜呜”声中,听不清是说些什么,一定是被堵上了口。
高旭多看了几眼,正欲进入大帐中时,便听见了苏鲁在里面咄咄逼人的挑衅喝问。
张口就回敬了一句,高旭撩开帷帘,稳重地一步踏入大帐,无视那乌桓青年的凶狠目光,只是淡定地朝乌兰勃特一笑揖礼道:“晚辈来迟,幸勿罪焉。”
之乎者也一出口,乌兰勃特便放下心来,多少也领教过。这名年轻的汉使一旦文绉绉起来,便是斗志昂扬之际,眼下自己可以饮酒旁观便可。
乌兰勃特满面温煦的笑容,延手礼请汉使落座,二人都未将正在门口恼怒的苏鲁放在眼中。
这如何能忍?苏鲁几乎气炸了胸膛,高声喝道:“那个甚汉使!欺我辽东乌桓无人吗?!”
高旭淡然扫了苏鲁一眼,平静地回应道:“既知我身为汉使,为何不自报家门以礼相见,却作当众无礼咆哮?”
“大胆!”苏鲁身边一位侍卫头领模样的汉子闻言上前,主动放声帮着主人再度犬吠,“此乃辽东属国乌桓峭王之子!岂容你在此放肆?”
高旭不屑地盯着手中的牛角杯,甚至懒得抬眼去看那狐假虎威之人,语气悠然道:“可笑至极!身为汉使,与诸般部落大人平礼相待,你等如此张狂,难不成是比诸部大人还要高贵的身份?不知峭王之上又是什么王?不会是俏皮王吧?”
乌兰勃特不禁咧开嘴角,忙端起杯来饮一口酒,借此遮住脸上忍不住的笑意。
苏鲁向来粗鲁暴戾,口舌之功相较下就差之千里了。被这一席话怼的气急败坏,虽是七窍生烟,却也无言以对。
他只是峭王苏仆延的次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自称身份高过其父,否则,按照乌桓人的秉性传统,饮杯酒的工夫,苏仆延都可能斩杀子嗣以消除威胁。
而乌桓史上因妒怒、因争权、因女人而猝杀父兄子嗣之事,屡见不鲜。
那身后的侍卫头领也被此言揶揄得无法反驳,倘若再多说一句便可能是杀身之祸。面色极度难看之余,满怀着敢怒不敢言的凶狠,盯着这满面微笑却面目可憎的汉家子退后不语。
见随从吃瘪,自己也无言应对,苏鲁转动一下心思,随手抱拳聊作敷衍得揖了一礼,放缓语气道:“却不知贵使来此所为何事?是战是和,我说了不算,你呢?”
高旭看了看只顾垂目盯着酒盏的乌兰勃特,心道你个老狐狸也不吭声,坐山观虎斗是吧。
这边也随意地回了一礼,高旭声音不高,却语气坚定道:“礼尚往来,以和为贵。”
你随意,我便随意,你敬我一分,我便敬你一丈!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哪怕是想和,也要看你是否想战!
一旁陪坐的布克撒力和老萨满此时见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皆暗自点头,口舌之争是不必再说了,汉人的唇枪舌剑向来犀利,连我们的乌兰大人也不曾占了便宜去,何况你这胸无点墨的恶狼之子。
突然,苏鲁眼珠子一瞪,质问高旭道:“前日在贵使所来的路上,我族有一队候骑遭受了卑鄙的偷袭,勇士们悉数被残杀在辽水河畔,不知如此恶行,贵使可曾听闻?或是目睹?”
乌兰勃特面部的横肉微微一抖,心中担忧之事终于来了!早就感觉那汉使带来的伤者必有隐情。
却不料高旭扬手扔出了一个黑色物事,跌落在帐中的毡毯之上发出“铮”的一声。
所有人都定睛看去,黑铁腰牌?!
苏鲁见到之后一愣,迅即双目如电直视高旭,“是你杀了他们?!”
身后的乌桓侍卫头领俯身捡起腰牌,一看之下,迅即目露凶光,锵啷一声抽出了腰间弯刀,情势随即变得急转直下。
高旭此时却扬声道:“究竟发生何事,料你们也看过了厮杀现场,需要我再赘述一遍吗?”
冷冷的一句,便令场中的苏鲁和侍卫头领哑口无言愣在当场,一时间有些进退为难。
这时大帐帏帘被掀起,何咎昂首迈入帐中,镇定自若扫视苏鲁等人,“候骑夜半渡河偷袭不成,丧身在辽水东岸我营地内,是否需要在下还原一番你部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过程?!”
闻听帐内的拔刀及怒喝声,何咎终忍不住闯了进来,恰到好处还以颜色。
辽水河畔的两岸,宿营地的厮杀现场及残留痕迹,可谓一目了然。苏鲁一行北上渡河后,向东前往乌兰部落时,自然是仔细勘察过了。
苏鲁在辽水东岸的营地里发现了几具乌桓候骑的尸体,显然是渡河袭击汉使时,反中了圈套被尽数斩杀。
而高旭已将诱饵草人烧成了篝火堆里的灰烬,苏鲁等人无论如何难以推断出具体缘由,但是自己麾下的候骑过河偷袭却是铁定的事实。
对于部落中候骑如此熟门熟路的做派,苏鲁也是心知肚明。
至于辽水西岸的营地中那几名部下的尸体,显然是被另一伙人偷袭得手,无论是中箭的还是砍杀的,其留下的箭矢及刀口,分明不是汉人的军器所为。
因此对于其中隐情,苏鲁虽是一头雾水,却也只能打掉牙齿和着血吞下,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乌兰勃特一见苏鲁等人暴怒之余显露的尴尬神色,便笑着起身对苏鲁道:“必是其中有些误会,发生了些许摩擦,好在并未伤及汉使本人,日后的相善结好之大计,可慢慢细谈。来来来,贤侄,今夜为你接风洗尘,且满饮此杯!”说着端起案上一杯马奶酒,双手递与苏鲁。
听着乌兰大人明显有所偏袒的言辞,苏鲁心想便是伤了汉使本人,又当如何?如今的汉朝廷还敢向辽东乌桓兴兵讨伐不成?
但此时不占理,心中不甘也无法在乌兰部落里与两方都刀兵相见,须知乌桓人的待客传统,进入营地中的客人若是被外人挑衅攻击,便是这营地里所有部众的敌人。
苏鲁咬牙切齿于心中暗自发誓诅咒,总有你这汉狗出营的时候!
接过牛角杯仰面一饮而尽,酒水淋漓洒落在两腮和前襟,手中杯一掷,转身便迈出了大营,还狠狠地在帐前那个麻袋上踢了几脚才罢休。
高旭望着苏鲁领着随从消失在夜色里,心中暗道:这仇便算是结下了。
不知其父苏仆延又是怎样一个人,率众千余落,在辽东属国威风赫赫,自称峭王!倒是很期待一见!
(辽东属国,旨在管理辽东与辽西两郡之间的部分地区,最初是为了安抚和治理叛附不定的乌桓族。设立于东汉安帝时期,治所在昌黎县,辖境大致相当于今天的辽宁省西部大凌河中下游一带,归属幽州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