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恶狼与熊
赤夷尚赤，居于东方。
在乌桓习俗中，穹庐皆东向，以迎赤日，坚信如此能带给族人光明和温暖，这对于生活在北方寒冷地带的乌桓族来讲至关重要。
赤、红曰乌兰，而乌桓、乌丸者，正源于乌兰之转音。
乌桓祖先起源的乌桓圣山，又称为赤山。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乌桓自原来遥远的冰原西北，自西拉木伦河以北的赤山迁出，辗转迁徙至老哈河流域以后，别立一座渔阳赤山以为纪念。（即今内蒙古赤峰市赤山。）
乌桓人死后，家眷与族人往往请本族的萨满唪诵指引路径，以一犬牵之，杀犬以殉，使之护卫引领着死者的亡魂，历经千山万水回归到先祖的故里——赤山。
乌兰部落，是乌桓全族中依旧保留祖先传统最为原始及完善的一个分支部落。
每年五月的春夏之交，便是乌兰部落进行一年一度神圣而隆重的祭天大典的日子。
因为乌兰人笃信，春夏之交时，每年的阳气便开始了最为旺盛炽烈的时节，这是尊崇赤日阳光的民族最为喜悦的季节伊始。如若费时考究一下，此时竟与汉家传统中的二十四节气里的“立夏”相吻合。
立夏时节，天气转热，温度升高，阳气渐旺，此时植物最为繁盛，雨水增多，而夏季在五行中属火，为赤，与人体五脏中的“心”对应，即夏季心阳最盛，皆有利于心。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推而广之，于各民族、各部落，甚而延伸至各家各户，皆以此为法、为规、为传承。
明日，五月初五，汉节气：立夏。
明日，乌桓一族，乌兰部落开启祭天大典。
身处西北方的草原之上，群山之麓，乌兰部落正在忙而不乱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祭天仪式。
与此同时，观察着繁忙中的乌兰族人，高旭也不禁触景生情。立夏了，不知自己远在南方的家乡该是哪般模样？那是多么久远的记忆，完全属于另一个时空，在此时刻应当是另一番景象吧？依稀间如梦如幻，似乎都已经淡忘了很多。
而如今处在草原以南的大汉辽东郡呢？
水波微漾起，满架蔷薇香。荷风竹露，青梅煮酒。那倩影伊人，是否在竹下淑手摆棋，绿水煮茗？
这时一阵喧哗声打断了高旭的浮想联翩，转头向那边的祭坛望过去。
前几日乌兰族人有针对性的狩猎，特地选择猎取了赤狐、狍子与巨熊。其色泽看去皆为赤色及棕褐色，以符合其乌兰传统及传说中的赤山之意。
经过周密完备的筹措，乌兰部落的祭天大典已然是万事具备只待来日。
在石垒的祭坛周围，还伫立着三尊巨木雕刻的神像，一尊最大的立在祭坛正面，面朝着坛下届时将摩肩擦踵的芸芸众生，另外两尊分立左右。
喧哗声便是近百人同心协力喊着号子推移摆放神像时所发出。
高旭正看得出神，呼伦主动靠近来解释道，左右各一尊神像分别是山神与水神，而那尊最为高大立于正面的，便是天神。
天神木雕与祭坛的整体背面，正是日出东方时播洒下阳光的方向。而面朝着东方举行祭礼的乌兰族人，届时将迎面沐浴在旭日初升的万道金光之中。
高旭正与呼伦相谈甚欢，只见几名乌兰游骑急急从西面驰来，一溜烟进入营地后也不耽搁，一名头目直向营地中间的族长大帐奔去。
难道有什么变故发生？呼伦见了却皱眉道：“估摸是黑狼崽子来了！”语气悻悻然且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憎恶。
片刻后，乌兰勃特引着数人走出大帐，环视一圈后高声喊了句乌桓族语。只见营地中稍有些姿色的少女、妇人急忙闪避，纷纷奔走相招，皆惊慌失措地向自家帐篷躲去。
高旭见到这般景象不禁愕然，这才恍然大悟呼伦所说的黑狼崽子是何意。
“这是哪里来的狼崽子，竟如此恶名远扬？引得乌兰族大小女流都奔忙回避？”何咎愤愤不平道。
呼伦正欲回答，却见布克撒力也钻出了帐篷，面色铁青冲着呼伦一招手，依然如前几日弯刀弓箭皆挎在身上，急急跟着乌兰勃特出营而去。
呼伦见状也撇下了高旭，急冲冲去招呼自己的百人队前来聚集列阵。
一时间整个营地的井然有序与平和恬静，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所搅乱。
高旭正犹豫着是跟上去见识一下这乌桓黑狼，还是在此摆足架子静候恶客上门。毕竟，自己还有个汉使的身份。
这时候却见贝娅脸色冰寒迈出了自己的小帐，见到眼前一片慌乱的营地，面色随即变得更加阴沉。
贝娅气呼呼得迈着大步子，一抬头却看见高旭正好整以暇地立在不远处，目光一瞬不瞬望着自己。
小鹿般修长的双腿随即转了个方向，敏捷地向高旭走去，途中还灵巧地闪过几个慌乱的族中女子。
来至高旭面前，贝娅凶巴巴地与之对视。高旭只觉有些莫名其妙，正想问发生了何事，却见贝娅瞪了自己一眼道：“你倒是清闲，有空么？”
这让高旭有些为难，回答与否都一样，总之是有空就是了。
身边的何咎倒是很想说自己也很清闲。
“陪我去骑马。”乌兰贝娅却压根不需要回应，扭头就去营后的马厩牵马，高旭犹豫了一下，摆手向何咎示意后，不顾何咎幽怨的眼神随即跟了上去。
桃花马与飞雪银狐被特意分开拴系着，以免公母情切时不分场合得大秀恩爱。
当高旭与贝娅并肩骑着马来到营地入口处，已可以清楚地看见有大团的烟尘自西面一路涌来。
乌兰勃特与布克撒力带着几名侍卫在前引路，其后紧紧跟随着乌压压一片乌桓突骑。
密集的突骑皆身着黑衣黑袴外披狼皮袍子，凶悍而张扬地簇拥着当中一位年轻骑士，同样上下一身黑衣，却格外引人注意的披了件虎皮大氅。骑士年轻的面孔一副鹰视狼顾之相，显得颇为桀骜狠戾。
左右突骑时而有狂傲不羁者出列，纵马赶至乌兰部落首领之前耀武扬威，大呼小叫如狼嗷一般，得意地绕个圈子再兜回大队。
对手下这些人明目张胆的不敬之举，那年轻骑士见了不仅不予以制止，反而张狂地仰天大笑。
被冒犯的乌兰勃特面色铁青，却咬着牙不声不响，只顾带领布克撒力和侍卫闷头朝着乌兰大营而来。
那名年轻骑士顾盼自雄之际，瞥见了乌兰大营门外的乌兰贝娅，看情形显然是正打算离开。骑士阴鹫的双目陡然放光，挺起身子对着贝娅大喊了一句乌桓语。
乌兰贝娅却扭头啐了一口，板着脸嘟哝道：“突鲁克！”说罢头也不回，策马扬鞭向北面疾驰而去。
高旭对着不远处的乌兰勃特在马上略一拱手，随即纵马飞奔紧随贝娅的身影。
乌兰勃特此时紧抿着的嘴角，却露出一丝隐晦的笑意，随即便收敛了，继续阴沉着脸进入了大营。侧后的布克撒力望了望高旭与贝娅远去的背影，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如众星捧月般的乌桓骑士见贝娅非但对自己不予理睬，还与一个年轻汉人一同结伴策马远行，脸色迅即变得恼羞成怒，再转向前面乌兰勃特肥壮身躯的目光，也迅速变得阴冷，同时夹杂了些许疑惑。
身后的乌桓突骑呼喝怪叫着如风席卷而入，将乌兰大营的入口搅得一片乌烟瘴气。
长长马队的末尾，有匹马的背上驮着个硕大的麻布袋子，里面装着的不知是人还是猎物，在袋中不住的扭动挣扎。
边上的乌桓突骑随手就是一记马鞭狠狠地抽下，麻布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任凭在马背上颠簸，却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