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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暮雪催人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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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东郡治襄平,战国时期古燕国始建。

    前身为燕长城末端一处军事要塞,也是辽东大地上有史以来第一座可供军民长居戍守的堡垒。

    燕昭王在位时期,有燕将名秦开,曾为燕国在东胡的质子,秦开归返燕国后起兵,大破东胡并逼迫其连连退却,将燕国疆域向东推进了千多里,燕国随即在辽东地区修建北长城,东端一直延伸至襄平城。

    后历经扩建改建,最终形成如今城内官民达十万众的大城。自秦以来,两汉承袭秦制,襄平一直是辽东的郡治所在。

    襄平城东北为衍水环绕,西临小辽水,西南则与首山相望。(首山,又名手山或驻跸山。今辽阳市西南十五里。《三国志·魏书·公孙渊传》:景初二年(公元238年),司马懿征辽东,“诸军进至首山,渊复遣(卑)衍等迎军殊死战,复击,大破之”。)

    高厚的石筑城墙迤逦环绕如黑龙盘踞,襄平城因扩建而分为内城与外城,内城里面多为有序排列的辽东郡府所辖各曹官署,外城大致则呈对称格局,分布民居及街市商铺,许多世家名门、富豪商贾的高楼挑檐、亭台廊院参差其中。

    正值夜幕降临,随着四处炊烟袅袅,沁凉清新的空气里逐渐弥漫开来各种吃食的香味,天空中也再度落下稀疏的雪粒,却丝毫没有影响襄平城内的街市热闹正酣。

    星点灯火渐次点燃,由一盏两盏,到成片漫延,彼此交错相连平铺开去,犹如展开一幅辉煌闪耀的立体画卷。立在襄平高大的城垣上看去,整个城内街头巷尾的万家灯火星罗密布,愈是繁华之处愈是闪亮璀璨。

    与烟火人间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灰黑的城墙下,南门洞开处,呼啦啦涌出大队的铁甲骑军,依次成排鱼贯而出的军卒沉默而肃然。被如此铁甲铮铮的氛围所感染,上千匹训练有素的辽东烈马竟无一嘶鸣啸叫。马蹄声在城门洞里沉闷而密集,除了甲叶铿锵及刀剑兵刃的碰撞声响此起彼伏,再无其余杂音传出。

    就在此时,城内却掀起一阵喧嚣,一条火龙自外城的军营向内城逶迤游去,在沿途市井惊起些扰攘声浪,却在巡吏及军将们的呵斥声中渐次低落消逝。

    一员顶盔贯甲的将领立在城头,对身后的些许惊扰恍若未闻,只挺胸按剑屹立不动,向着城南方向静静远眺。盔顶雉翎被风吹得直颤,冰晶雪粒不断落下,敲击在兜鍪甲叶上不时发出细微的叮叮脆响。

    寒风劲卷身后旗帜,旌旓噼啪摆动不休。身后诸将皆环伺而立,神情皆如这天气一般冷峻,各自手扶刀柄,凝目远方黑暗中的依稀灯火,气氛一片沉寂肃杀。

    抬首远望首山方向,黯淡黝蓝的天穹下,模糊映着首山的巍峨剪影,剪影下则另有一片灯火的遥相辉映。

    襄平西南十五里外首山北麓,是一处占地极广的庄园,那是堪称辽东最为奢华的别业所在。高墙深垒的庄园之内,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庭院深深、回廊重重。不仅如此,在其内据说奇珍异宝不计其数,仆妇使女数以百计,除了大批家丁、门客之外,尚豢养了为数不少的私兵及死士,而拥有这一切的主人,便是辽东极富盛名的世家望族之首——田韶。

    奉命于襄平留守的军司马公孙模,稍早前已收到三百里加急快马流星送达的太守手谕,未免细作传讯接踵而至惊动今夜的首号目标人物,这才急令辽东铁骑连夜列队出城。

    暗中厉兵秣马这些时日,总算是要刀锋出鞘了!今夜风雪席卷而过后,那片奢华显赫、盛极一时的庄园之内,又会留下几盏灯火如初?

    没有人会想到,辽东铁骑将在今夜踏破那处象征着数百年荣华富贵的庄园,更没有人会想到,根深叶茂盘亘辽东大地上多年的名门望族,将会面临怎样的无情清洗。

    一切都将自今夜而改变,一切都自今夜而开始。

    “报!公孙司马,县令公孙昭的宅邸已被我部团团围住,并未遭遇顽抗,公孙昭自缚门前长跪待罪,泣求饶恕其一家老小,末将该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由远而近甲叶与刀鞘的磕碰声响中,一名年轻小将沿阶快步登上城头,向公孙模躬身抱拳回禀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公孙模回头看了一眼城内冷冷道。

    年轻小将似乎对公孙昭的家眷心有恻隐,闻言抬眼看了看军司马的脸色,欲言又止。

    “张军侯,切记我等乃辽东守护之军,以安定大局为重。既已拿下首恶,其余人等暂且收押,家产充公就是,至于公孙昭其人,明日在城内宣读其罪状,当街鞭笞一百,死活由天,以儆效尤!”公孙模注意到了麾下军侯的神情,然而身为公孙太守的远房侄儿,早已将内定的处置预案滚瓜烂熟背了多遍,如今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喏!”军侯张敞沉声应喏领命,内心暗自戚戚:公孙昭断然是活不了了,而将其家小暂押,等太守稍缓过手来,恐怕也是前景不妙……

    此时其余诸将闻言皆面色不为所动,似乎都对此早有先见之明。

    襄平县令公孙昭虽同为辽东公孙氏一族,却鬼迷心窍也似,在作死的路上一条道奔到黑,不仅与一些世家豪门联手反对太守公孙度,在下令强征太守长子公孙康为边军伍长前去戍边之时,其悲惨结局就早已注定。

    “张军侯率部留在城内镇守,但有异变,即刻弹压!”公孙模板着脸吩咐完,回顾众将却轻松一笑道,“辽东铁骑已悉数出城,辽东大局底定便在今夜,我等且去会会那田氏老贼!”

    “喏!”众将凛然躬身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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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氏的庄园别业中,灯火通明,成群的仆妇侍女往返穿梭不停,此时正是夕食时分,田氏家主正在享用一日三餐中最为豪奢的晚宴。在辽东的世家望族当中,三餐已成为日常普遍之事,而夜幕降临时的夕食是每日里最为丰盛的一餐。

    汉朝礼制曰:天子“饮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哪怕在滴水成冰的冬季里也可以享用到春日的韭葱等新鲜蔬菜,宫中太官“覆以屋庑,昼夜蕴火,待温而生。”在炎气酷烈的夏季,皇帝与嫔妃则是“坚冰常奠,寒馔代叙”。

    权贵富豪们有样学样,阳奉阴违所谓礼制者大有人在,私下里尽其所能“甘肥饮美,啖尽天下美味。”达官贵人为了奢靡享受更是豪掷千金,自有一番“粉扇靡效,宴戏鲜欢。”至于效仿宫内储冬冰以备夏的冰室,无论堂而皇之或秘而不宣,在私邸或别业内修建者比比皆是。

    对于富甲一方的辽东望族田氏而言,夏虫语冰之事并非什么奢望。此时膳厅内雍容华贵、珠围翠绕,奢侈的铜灯都燃起了十余盏,制作精美匠心独运的百荷灯、雁鱼灯交相辉映,相照成趣。

    由于采用分案而坐,分餐而食,各食案上温酒金樽、储酒铜壶,以及耳杯玉卮、碗碟杯盘依次摆放,繁琐却有序,一应仆妇丫鬟正忙碌地捧琼舟玉案进酒上菜。

    席案已备,酒菜俱全,然而令所有妻妾奴仆们诧异的是,往日里按部就班做任何事都讲究守时的家主田韶,此刻依旧迟迟没有现身。

    家主不至,筵席难开。厅内济济一堂、满席列坐,身份地位在田家最为高贵亲近的数十人中,无人敢忤逆家主,在其缺席之时擅自动一动筷箸乃大不敬,此时只能望着面前的珍馐佳肴,饥肠辘辘之人也只能暗自吞咽口水乖乖候着。

    今日的开胃滋补汤饮是小吊梨汤,为了冰糖入味、银耳出胶,特用小罐慢火煨了大半个时辰,临了还特地置入些枸杞。《诗经》有言“陟彼北山,言采其杞。”“湛湛露斯,在彼杞棘。”这份润燥滋养的精制汤羹中,且不论有益寿效用的枸杞千里迢迢来自西域,单单是产于青州的雪梨,自九月采摘之后,不知费了多少本钱才拣选储存至今。更不消说其余的冰糖话梅、银耳枇杷、芦根红枣等提味辅料,尽皆得来不易。

    案上还满满当当分置了精心烹制的饼、羹、粥、脯、炙、脍、酱,林林总总丰盛至极,可谓殽旅重叠,燔炙满案,阵阵扑鼻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等了半刻,终有儿孙辈中一位幼童耐不住嘴馋,伸出白胖胖的小手去拈瓷青釉花小盏中诱人的红枣,却被“啪”一声脆响击得飞快缩回,幼童含泪瘪着小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没去看阿母无声瞪过来的眼神,却偷偷儿去瞧主位一侧端坐的大母田方氏。

    家主田韶的正妻田方氏听见了响动,懒懒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颇为不耐地吩咐道:“小儿孙们都饿了,这梨汤凉了也不好入口,先慢慢饮些,且候着。”

    如蒙大赦一般,身边带着田家孙辈年幼孩童的,纷纷端起瓷盏来,使羹匙舀了先尝尝冷热,再去喂嗷嗷待哺的张张小口。

    隐隐感觉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的怪异,田方氏瞅了一眼身侧不远的内府管事,示意她前去后宅探看一番。

    便在此时,原本宁静的厅外花园内,突然响起了慌乱嘈杂的脚步声,大群的家丁奴仆惊慌乱窜,接着便有金铁碰撞之声传来,一队队私兵在紧张压抑的喝令声中,经侧院纷纷向前门方向涌去……

    “卞总管!这是……”田方氏如往常般出声询问,却意识到此刻竟连卞总管也不见踪影。

    “夫人!大事不好!外面……外面有官军来围庄子了!”正在暗自揣测发生何事,田方氏便看到门倌六神无主地跑至厅前,面色煞白。

    “叮当”一声,小吊梨汤洒了一地,青瓷碎裂飞溅。

    ……

    望着田家庄园如同被惊了的蚁窝一般,自前门与侧门分别涌出大队大队的私兵与家丁,军司马公孙模冷笑着纵马踏过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亲率铁骑一路疾驰来至田家庄园里许外,已然涉足襄平田氏占地极广的林园庄田,前方的灯火历历在目,在骑军大队前方警戒搜索行进的斥候们,终于在此遇上了一队把守巡弋的田家庄客。

    所有军将收到军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田家庄园,但有阻碍顽抗,格杀勿论!

    眼尖的斥候率先在夜色中看清了对方携刀持枪、负弓带箭,面对十数人的拦路喝问,压根不做任何应答便策马如风卷了过去,毫无悬念地收割了措手不及的庄客后,斥候们马不停蹄兵分两路,按照先前的布置,继续引领两翼向庄园的侧后包抄而去。

    愈来愈密集的雪粒,噗噗打在鲜血流淌尚未冻结的尸体上,而此时短暂的厮杀声,以及再难遮掩住的大队马蹄声,不可避免惊动了前方庄园里的田氏上下。

    然而在灯火闪烁的夜色中,看到一群群私兵持着闪亮锋寒的兵刃,自高墙深壑之后的庭院里蜂拥而出,并且在带队头目的喝令下摆开了有模有样的防御阵形,公孙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战阵?”这群近千人的乌合之众,竟然在辽东铁骑面前列出了战阵?公孙模失声叫道,随即不可置信地左右回顾众将一眼,再转首看向不远处的田家私兵之时,不禁哑然失笑。

    真正是不自量力!原来田韶不声不响,闷头在庄园内豢养训练了多达千人的私兵,这是早就心怀不轨,蓄意要与公孙太守一争高低的打算。如此看来太守传令快刀斩乱麻恰在其时,借以时日,不知这田氏仗着背景深厚的渊源与财大气粗,还会使出些什么难以对付的招数。

    “锋矢突击!铁骑列阵!”随着抑扬顿挫的喝令声,近千骑军士卒动作娴熟而快速,在公孙模身后摆出了战骑冲锋的经典阵型,

    “负隅顽抗!一心求死!既如此,便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辽东铁骑!”铁骑到处,灰飞烟灭!尔等土鸡瓦犬也妄想螳臂当车?

    尽管有重金请来的教头加以整训,然而在严整如墙、徐徐而进的铁骑面前,这近千私兵毕竟未经真正的战阵厮杀与鲜血洗礼,此时已是止不住的两股战战。

    待对面的铁骑整队完毕,一股沉重的肃杀气息在黑暗中无声扑来,压得私兵阵列皆为之一窒。

    带队头目见势不妙急忙喝令出声,密集如林的长矛轰然顿在地上,矛杆前倾,矛尖斜指前方乌压压的厚重黑墙,摆出了严防骑军冲击的架势。

    然而未闻马蹄轰鸣践踏声,却听到一片破空的嘶鸣呼啸而至,漫天的雪粒扑簌下,黑羽如云!箭阵如蝗!

    ……血花四溅,惨叫连连。

    被一波箭雨无情杀戮的阵列松松垮垮,随即碾压冲撞而来的铁骑一鼓而下,犹如摧枯拉朽一般。

    在背后一片撕心裂肺的哀嚎乞饶声中,一匹高大战马的前蹄猛然高高尥起蹬踹,“轰隆”一声巨响,田氏庄园恢弘堂皇的门楼下,气派的描金边黑底彩绘大门被应声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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